澄纸-ftl(肝论文勿扰)

不是,谁还在考古我黑历史?

【金钱】演员

金钱组世间物新春企划48h

1.23  9:09

演员

*小秘书米×小少爷耀()

字数超标警告,共计4w,写太多了没人看算了(自暴自弃)如题,摆烂

致谢名单:威廉莎士比亚和司汤达(没啥了不起,剧本魔改红与黑而已)

  

  

  

  “有时候真希望第二天就收到你的死讯……”阿尔弗雷德盯着王耀的脸愣神时不知觉喃喃出口。

  

  “刚说什么?”王耀放下书问。

  

  “哦那个啊,”阿尔弗雷德回神正色道,“我说我爱您。情不自禁地。”

  

  “骗人的吧?”

  

  “那怎么会呢。”

  

  ——确实没骗你。

————

 

  “啊!我死了,霍拉旭;猛烈的毒药已经克服了我的精神,我不能活着听见英格兰来的消息。可是我可以预言福丁布拉斯将被推戴为王,他已经得到我这临死之人的同意;你 可以把这儿所发生的一切事实告诉他,此外仅余沉默而已。”

  

  说着,执剑的王子虚弱地嘱咐完这最后的一切,终于再也没有了言语。

  

  “一颗高贵的心现在碎裂了!晚安,亲爱的王子,愿成群的天使们用歌唱抚慰你安息!”

  

  而在霍拉旭的这声宣布之下,全场都响起此起彼伏的啜泣声。

  

  阿尔弗雷德举起手中的小望远镜远远望了望跟自己隔了整个剧场的贵宾包厢的那个人——也就是今天他在进剧场时被告知,自己可以前往他的包厢一同观看戏剧的那个人。只是阿尔弗雷德没有同意罢了。

  

  阿尔弗雷德不想显露出自己对他的在乎,所以想要在别人发现之前放下望远镜,却发现那人已经注意到了自己的视线。不过这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他看见在那里,王耀眼中还有因为戏中人物悲惨命运而含的泪水,却借着泪眼朦胧哽咽着举起三指,分用唇语对自己说着:“亲爱的,我能证明……”

  

  证明什么呢?

  

  我发誓我会永远爱你,只爱你一个人,这就是证明。说着王耀不再看他,而是捂面啜泣起来。

  

  不,我不信。阿尔弗雷德在移开视线的时候在心中说道,还伴随一声嗤笑,只是那种嘲讽还颇有些苦涩。如果那个人不是王耀,就不会需要这样大费周章的惩罚来栓住他的心了。

  

  可怜的小少爷此时所受的痛苦还没有自己当初的十分之一,他又怎么可能马上轻松地原谅呢?况且阿尔弗雷德又不像王耀一样恋爱就是自己的全世界,他还要忙工作。

  

  恋爱不是自己的全世界?

  

  笑死,自己说得都心虚。阿尔弗雷德仰面用手掌抹了把脸,任自己瘫倒在椅背上,面对天顶的水晶灯长出浊气。在晶状的玻璃上似乎看得见自己因为长期紧绷的精神松弛下来后的疲惫模样,视线移到桌边的手枪,感觉自己现在的力气已经拿不动了。另一边则是王耀给他塞的各种告白与挽留的信件,可是不管他的花体字多隽秀,文采能让阿尔弗雷德多动心,这抬手拆信的力气就是使不上来。

  

  在各种意义上的休假期间,什么也别想阻止自己躺下来摆烂。毕竟已经强撑着自己的精神和王耀心理战了三个月,即便目前看上去阿尔弗雷德占上风,但鬼知道这换来的一切付出了多大的代价,要如何压抑自己的本心去演绎,再不从里面脱身出来喘息一下,可能真的就要崩溃了。

  

  倒也不枉自己的努力,第二天在名流聚会的时候曾经给自己过追人建议的路德维希先生听说暂时算是大功告成,便高兴地祝贺这位令他赏识的青年说希望有情人终成眷属之类,显然不知道二人尚且八字没一撇。而阿尔弗雷德心想:“其实我一开始并没有料到这位德高望重能够跟我交谈文艺与哲学的大人物看见我当时一脸憔悴枯槁样最后主动提出开始帮我追对象,贵族的逻辑背后竟然隐藏着这样的自我么……”

  

  当然最后路德维希为他分担痛苦的好意并没有派上用场就是了,因为王耀实在不是省油的灯,想跟他斗没法套公式。况且等路德知道他爱慕的对象是王耀,肯定会说:“我超,你他妈喜欢谁?公爵家的小少爷?你老板的小儿子?那算了你还是放弃吧。”

  

  所以不指望。

  

  然而有什么办法。其实阿尔弗雷德心知自己没有余地说放弃,是什么令他不愿别人爱上自己,又是什么令他无法爱上别人。可能吧,他便是倾倒于王耀万人之上不可一世鹤立鸡群不可复制的“杰出”,哪点要是有了瑕疵,凭借他骨子里的傲慢根本瞧不上眼。

  

  同样他享受着那不可一世的小少爷却只会为他一个人笑或者哭,只为了他一个人脸红,自毁,疯疯癫癫,最后软倒在地向他臣服的样子。但是由于这种状态非常不稳定,前段时间人差点溺死在这种假象里,小少爷深情山盟海誓完,转眼跑路还带回踩,反倒阿尔弗雷德自己发了疯。

  

  阿尔弗雷德痛心疾首:所以说,谨防渣男cpu。

  

  

  “噢,我可怜的老朋友,你在为何事担忧?

  “噢,不因父兄的鞭策,不为教会的筹谋。

  “原来是为恋人的变心在犯愁,只等那小少爷浪子回头~”


  弗朗西斯一边唱着琅琅上口的歌谣一边悠闲地扫着琴弦,被阿尔弗雷德中途一把打断:“滚,大老远来这里看望我就是为了酸我,滚。”


  “还不是看老友你样子太可怜唱首歌安慰你吗,你还骂我!”


  “没心情理你,下地狱吧。”阿尔弗雷德抓起边上随便什么东西就对弗朗西斯扔去。


  弗朗西斯敏捷地躲开丢过来的镇纸——这要是被砸到了阿尔弗雷德可就要因为过失杀人罪吃牢饭了。自从知道阿尔弗雷德图谋的对象是王耀以后,弗朗西斯即便手头事越来越忙也要带把琴去他面前舞,像是在嘲讽这段关系不可能持续到最后似的。


  “哎哎,哥哥我这不是有求于你吗,到时候还要调用你在乡下的那几辆老马车,怎么会一个劲对你说风凉话呢。要知道,咱们可是这世道下最后一群有脑子思考的年轻人了,boys help boys?”


  “……”阿尔弗雷德躺在那看着架在床上华丽的幔帷,数了两边垂下的流苏,暂时停止了思考,相当于处于失去听力的空白思维。

  

  “喂。帮我这一次,哥哥我帮你把小少爷追回来?”弗朗西斯试探地询问。


  阿尔弗雷德听到有关王耀的话题忽然像是恢复了一点气力,哼道:“就你?他连我们的王子殿下都瞧不起,偏独独对我有兴趣,但那是凭我的本事,就你?”


  弗朗西斯一脚把阿尔弗雷德从床上踹到地上痛得揉屁股:“单凭哥哥我当然不行,但不要小看了我这个情场老手的经验。所以你俩到底他妈是怎么回事?赶紧解决完把马车给我,有急用。”


  “嘶,哎呦我靠,你这是什么求人态度,再说了你的建议未必对他有用好吧……”


  “你他妈还想不想追人了?”虽然嘴上都是助人为乐但是阿尔弗雷德还是看得明白这人满脸笑意每处褶皱缝里挤出的字儿都是辐射红光的借马车借马车,怕是解决不了就赶不走了。看来只能投降。


  “哎我说还不行吗!我说我说……”


  故事要从帝国建立之初说起,很久很久以前……


  “臭小子,我没时间,说重点!”


  阿尔弗雷德和弗朗西斯互瞪一眼。


  “哦!那我直接说了,……王耀那小子根本不是正常人,他今天可以说爱你为你而死,明天这种爱就立即消退,反复无常!这种人怎么可能靠常识去追啊!也许我可以靠自己的个人魅力让他迷恋一时,以后呢?他又要把我抛下了!”阿尔弗雷德弹起来开始吐槽王耀的时候倒好像复活了似的,愤怒起来反而精神得红光满面,“这样高傲的人,试图将我的自尊随意玩弄,他配吗?总有一天我要把他施加给我的一切重新还给他,作为他要离开我的惩罚——呃,你听懂了吗?”


  弗朗西斯:“呃,对不起?……”


  阿尔弗雷德:“……”算了,也没抱希望。

   

  事情最早追溯到他还在给亚瑟砍柴打苦工的时候,不过怎么想阿尔弗雷德都不想提起那段从家里逃进神学院的经历。何况他一想起自己因为看书忘我,被亚瑟发现后就把书撕了的事情,就觉得这辈子都不可能原谅这位自己的亲哥。所以非要回忆,故事应当开始于阿尔弗雷德从学院里毕业以后。


  阿尔弗雷德还是一个学生时成绩就很出色。学院里的竞争毋庸置疑很激烈,同样优秀而且模样比阿尔弗雷德更俊俏的修道者行走其间,阿尔弗雷德时常看着自己一身利练的象征内敛身份的黑衣,总只觉那只是包裹他胸膛烈火的薄纸,仅仅是游走在湍流中的鱼而已,每日进行枯燥的才学和品行的苦修,这些都没有办法让他从中彻底脱颖而出。


  他知道仅仅是在学院进修最后成为老掉牙的文官并不是自己想走的道路——阿尔弗雷德这个人的自知力一向良好,他的自律和才华支持自己走到了今天,不过要不是有贵人相助,自己也不可能被介绍到公爵府,拿这公爵秘书的身份作为进入上流社会的敲门砖吧。


  教导他的恩师曾经说,你最大的问题就是偏科。你阅读过的书籍可以完全性地吸收转化为你的口才,但是不接触的领域里你就是个哑巴,往后要是到了社会名流当中要记得圆滑世故兼收并蓄,顺应潮流才是正道。哪怕你内心不认同这种观点,也要将其化为自己的利刃之一,这是我们神学院出来的学生必备的生存技能。


  “我很赏识你这样前途无量的学生,因此动用我的一点资历给你铺条路也是情愿的……相信神明亦会期待这样优秀自律博闻强识的孩子,往后会成长为什么模样。不过,我时常看不透你的心思。只是阿尔弗雷德,你真的立志于将一生献给这神圣的事业吗?”


  “是的,”阿尔弗雷德想都没有想就这样回答。


  “我看你是另藏心思。”恩师意味深长地笑,“不过,还是祝你此程一帆风顺。”


  阿尔弗雷德被点破时是心下一惊的。不过还好是他的老师——他并不希望有另一个太懂他的人存在于世界上。的确,没有理解自己的人会让踽踽独行的自己时常感到孤独的痛苦,但倘使这世界上有一个懂自己的人,若不能站在自己那一边,还是尽早抹杀的好。


  至于如果遇见了世界上第二个自己,呵,想必这样的人会把他折磨死的吧。


  在离开剧场去往公爵府的道路上,阿尔弗雷德衣衫并未凸显自己身上的特殊,所以坐在人行道边儿的坎上模样显得像个寒酸的流浪汉。彼时正巧一辆尚未载人的马车轱辘着驶过,溅起城市路面水洼里脏污的积水泼到阿尔弗雷德身上去。此时我们的男一号正在思考到了目的地以后的诸事筹划,不料一泼水脏了自己的白衬衫,错愕地看了自己一眼,随即看到路旁一架泊着的马车车夫瞟了自己一眼,顿时怒不可遏。


  “看什么?你小子刚刚是不是看了我一眼?看不起人是吧?”阿尔弗雷德冲上去揪起领口就要跟那个马车夫拼命,那马车夫也觉得这人实在莫名其妙,恼得抓着手枪来,说你再闹我就要开枪。阿尔弗雷德更气,你有枪我没有?


  “开枪啊!那你开!咱们决斗!”


  “干什么干什么?光天化日下的吵什么,影响市容!”管理城市的皇家护卫队阻止掐架,硬是把快要打起来的两个人分开,最后闹哄哄地调解了一番,本来阿尔弗雷德也快消气想想还要赶路就算了,谁知那马车夫也生气,对他背影啐了口唾沫:“神经病!”好端端地又把阿尔弗雷德惹恼了。阿尔弗雷德硬是叫人给自己赔了一件新的礼服才不了了之上路去。


  要是阿尔弗雷德知道那是谁家的专属马车夫的话,那估计即便自尊受到打击,也不会这样胡乱莽上去乱舞了。但放在当时——管他呢揍了再说,后悔就放以后后悔吧。


  不同人面前不同的面皮切换自如,这是如今混社会的一项重要技能。做一位好学生,一名好绅士,社会好青年,优秀的皇权拥护者,神圣事业的践行者,都要学会在不同人面前转露不同的锋芒。


  在人前表演一位完美人物仿佛是阿尔弗雷德的天职,或者说——他自尊心的需要。自律是他对自身完美的苛求,但即便他方方面面都足够出彩,某些缺陷总还是天生就无法弥补的,譬如说出身,以及生来的环境塑造的性情这种东西。


  平民就是平民啊。一辈子再怎么努力,身上流淌的依然是卑贱的血液。但是见识过了贵族社会的风花雪月,阿尔弗雷德如今即便是想要抛弃习得的礼仪,回到当年那个仅仅偷到一个苹果就可以满足一整天的时刻,想必是再也不可能了。


  “一口流利的首都口音是优雅身份的标志。时刻记得衣冠整齐。”


  “我知道。”阿尔弗雷德对老父亲般千叮咛万嘱咐的弗朗西斯快无语,你不用说我也不会允许自己邋遢的。自然说到这事他就想起自己在某处宴席的角落遇到的事来。


  “年轻人。”彼时有位中年人对边上那青年说,“凡衣冠漂亮的,只有两种人——一者爱漂亮,好面子;二者钟鸣鼎食之家出身,有钱。”


  衣襟齐整但显然气质清贫的青年想要争辩:“你这话说得没有道理……”


  又被那中年人一通强势的辩驳说得张口结舌:“你看,没有钱的人为什么穿得好?肯定是要面子,爱漂亮的。那如果穿得好,又不需要这面子气派呢?那一定就是有钱。所以要么爱漂亮,要么有钱。”


  阿尔弗雷德听了许久,然后直起身子擦擦嘴:“再有第三者——自尊。”


  青年对他投来惊喜的、希望他继续说下去的目光,中年人错愕,仿佛被开了一枪,如鲠在喉。然而阿尔弗雷德只是慢悠悠地将他的答案穿着在身上,把那二人丢在原地自己离去了。


  自然抵达公爵府上时,阿尔弗雷德哪怕没有一身矜贵华服,气质也干净素爽。一通自我介绍利落简明,另外一封来自学院的推荐信呈上,这开场白估计就顺利完成了。


  “……且慢。您方才说自己叫什么名字?请抬起头再说一遍。”开口的人声音明显比那公爵大人年轻不少,约莫才只十七八岁……阿尔弗雷德想。


  “鄙人名为阿尔弗雷德·F·琼斯……”阿尔弗雷德抬起头时,目光正对上公爵身边一位明显气质于周身人不同的少年的眼睛,明显地愣住了。


  或许是因为,这辈子从未见过比眼前人还要好看的人物。第一眼阿尔弗雷德就这样想。人类这生物终归是美的奴仆,阿尔弗雷德早就不是那种没有见过世面的小市民,高低面庞他总还是见了百万张的,但没有一张脸让他有如今这般,被那扑面而来的娇惯出的美所惊绝以至于断片的程度。


  那少年虽说留着一头锦缎般长直的黑发,眉眼中自然流淌的贵族的慵懒气息使其面部特征比常人都柔和,但也并不是弱柳扶风,面部表情不失锐利——比如这初次见面时,那嘴角就留有那时常用以示人的轻蔑的讥讽。不过这股锋芒罕见地在见到阿尔弗雷德时敛起,转而换为了好奇。


  孽缘的开始啊!阿尔弗雷德快跑!(话外音)

  

  

贰。

  

  “——噢,您说那位?那位是我们府上的小少爷,叫做王耀,不过平日里还是不要直呼名讳为好,毕竟我们公爵大人可宠着他的小儿子了,而且这位少爷的性情实在古怪,您往后见着他一定要注意一些……”


  “原来如此,非常感谢。早就在首都听闻这位少爷的大名,而今应当是百闻不如一见?”阿尔弗雷德折腾完自己的东西一出来就见着那位脾气怪异的小少爷对着墙声情并茂地祷告,这一场面着实诡谲,为了避免有什么不周到就去问了府上的侍从,“不过今天是什么日子吗?他在做什么?”


  “呃……我们也不清楚。或许是戏剧中的一些台本罢,戏剧都是上流社会的人才能去看的东西,他每天都要做这种古怪的事情。”


  “那还有什么要我加以注意的吗?”


  “六月中。少爷在六月中会要求我们披戴丧服,因为那日是一位在戏目中的英雄死去的日子。这种仪式被要求持续长达两个礼拜,不管怎么说他也是公爵宠大的,所以这里人都迁就他的任性。总之见机行事,习惯就好。”


  “好的,我了解了……”


  阿尔弗雷德何尝不知道,自己在观察这位小少爷的同时,对方也在打量着自己。每天在为了给公爵办公的日常里,仅仅是抱着公文在自己房间和办公室之间赶路就可以在半路遇见王耀几次,也不知是不是偶然。


  也不知道是不是精心安排,阿尔弗雷德的办公室后两排书柜就是通往秘密图书室的暗门。王耀时常会跑进去看书,而阿尔弗雷德正好也知道图书室的秘密,两个人就时常会在门口遇见。真是的,阿尔弗雷德想,明明还有一条通往会客厅的路不用,怎么老一个劲从我这里跑?两个人打照面也仅仅是互相看了对方一眼就立即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但阿尔弗雷德到底是聪明的。同一个空间不允许两个人长久地驻留,所以餐桌就成为了最好的观察彼此的场所。甚至不用刻意抬头交谈,只是余光就能注意到王耀对自己的留意。不,不止是留意。


  王耀分明对自己是颇有好感的,他知道。否则为何要眯起那对明亮的双眼,扶着脸轻笑着望着自己,执着于询问他关于社会上各种各样的问题?


  当公爵不时对阿尔弗雷德提问,而他知道自己总能给出精彩而令人侧目的回答并且让大部分人感到满意时,阿尔弗雷德似乎感觉自己的期待并不止于此。于是对待这社会针砭时弊的独辟蹊径的观点便在他口中跑火车一样出来,至于这样锐利甚至可能危险的立场会让公爵这样的名流发表怎样的意见,阿尔弗雷德因为早就知道会得到赞扬反而不甚在意,毕竟自己就是成天做这种给各名流记录会议纲要以及总结如今的社交与政事观点趋势的差事,这些工作重复冗杂枯燥无味,反倒是让坐在对面的小少爷因为听到自己的想法而眼前一亮让他更有种莫名的满足感。


  渐而他看见那双对自己充满好奇的双眸里生出了带笑意的钦慕来,而此刻要是阿尔弗雷德向王耀直直看过去,王耀方才那难以隐藏自己炽热情感的眼睛只得瞬间别开,整张脸躲在报纸后。目前为止两个人的正式交际也仅是阿尔弗雷德帮王耀够几本书下来而已,但这些日子下来的观望,阿尔弗雷德洞察的双眼似乎已然足够了解这位被骄纵的,且外貌出众性情古怪聪明伶俐的小少爷。


  阿尔弗雷德对于自己的资质颇有自觉,撇开办事能力高,受到他爹赞赏以外,原先他就是这样才华横溢且风度翩翩的青年。要是被谁喜欢上了,那并不是什么意外且新鲜的事情。况且他对于他人的求爱完全有经验,毕竟当年在乡下也是个被诸多爱而不得者纠缠得头痛的,还整出过不少乌龙和幺蛾子。所以一眼就看得出谁的眼中对自己究竟是什么样的情感。


  这样一看,王耀看向自己的眼神里那份赤裸的爱意怎么都藏不住。只要自己一出场,那小少爷漂亮的眼睛就钉在自己身上无法移开,攥着双手颇有些紧张地期待他回应自己的目光。因为那带着初次恋慕的羞涩与烂漫,带着性格中大胆与热烈,以及对那理想中爱情的向往的目光,在王耀望向自己的时候,根本不试图去掩饰。他古怪的脾气让自己的餐桌礼仪被割裂成许多稀奇的规矩,而在阿尔弗雷德落座的那瞬间明显地收敛而矜持,以至于到了有点刻意而矫情的地步了——


  而若是他跟王耀开始了双人的问答,那对方必定是有着希冀,含笑的,发觉自己关注到他时声调会些许激动地拔高几个音调的。也不知是不是平日里就下意识多关注小少爷那一份,出于对美貌的臣服,亦或者某种不可说的引力,当寻找到王耀目中自己的反光那一刻,阿尔弗雷德分明察觉了自己内心的一分雀跃。


  有时候阿尔弗雷德会怀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看错了,或许在王耀面前装傻充愣,至少不会让自己显得过于自恋吧。


  不是的:阿尔弗雷德你掉进爱河了。


  公爵大人有些时候会把报纸带上餐桌来,叫身边的家仆来朗读,有时候还会适当地在某些评价名流的地方停留,让阿尔弗雷德发表关于此事的意见。可以看出他对这个身边的小秘书是因惜其才华有意培养的,尤其是他那品评时务的角度一针见血,所以时常带出去做谈话笔录,让阿尔弗雷德观察上流人士的谈话,拥有自己审时度势的能力。


  阿尔弗雷德当然不会辜负公爵的厚望,在学会了察言观色以后拥有了更加犀利的见解,所驳斥的社会弊病也愈发一针见血。而在每一度他在人群中用极佳的口才征服对手时,他的神经总能下意识捕捉到一双眼睛注视自己的目光,是谁的?不用说。每想到此,心情就兴奋了三分,似乎用这张嘴还能跟对面大战八百回合了一般——最后当然是咄咄逼人地把人说跑了。


  随后,他的目光扫过全场,正巧和王耀对视——其实不巧。但是他要装作是巧合。王耀咳嗽两声,扭头不看他。阿尔弗雷德饶有兴味地盯了小少爷侧颊上一抹飞红片刻,又若无其事收回眼神继续滔滔不绝。这次他可得忍住不要把自己的嘴角扬起来了。


  “我是说,我感觉到——”那天晚上是王耀先打破了那种怎么都感觉别扭的气氛,“我的心,似乎是属于您的。”


  虽然对王耀的告白有所预料,但阿尔弗雷德还是被这句话惊到睁大了眼睛,转身低头盯着王耀,想说一句“真的?”但是又克制在唇边。


  不管怎么说,王耀此刻的所作所为实在大胆而且不合礼数,哪怕是要告白也得是阿尔弗雷德这个身份的人先道明啊。但是,反而不赖……阿尔弗雷德想。


  “——没有听清楚吗?不过我想我也确认了,那么就再向您重复一遍吧!”王耀笑着将四指按在领口道,“我说——我的心,已经属于您了。”


  可能是那夜小少爷眼中晕金倒影着梦幻般仲夏夜的星云,可能是那天在宴会上被催着酌了两杯红酒,阿尔弗雷德来不及逃逸就被这样拖拽着浮氽沉入温柔乡中去,等他再度自梦中睁开双眼,此刻他正躺在王耀房间的床上。


  也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无法拒绝王耀。可是当阿尔弗雷德因事后余震喘息着终于回想起方才发生了什么以后,有那么一瞬间他只觉得懊悔,且觉得事情不该这样发生。这样机械地完成流程一般操控着身体,告诉自己这个时候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这种僵硬的心理负担让他尝不到任何爽快的滋味。


  而没有说出什么逾矩之言的阿尔弗雷德眼珠一轮瞥见躺在自己心口附近的王耀也正睁着眼,暂时走神看着窗台——他就知道,聪明的王耀心里一定也并没有感到满意了。


  哦那还真是令人沮丧。


  此时他一点想亲吻王耀的心情都没有。感觉自己像是把事情搞砸了——不是他技术不行,而是就感觉什么地方缺了点什么。


  比如现在他就不得不开始想:然后呢?结束了,就这样?王耀的新鲜劲也尝到了,我猜想这与他所想要的浪漫情节有所偏差也在所难免……可是我要干什么?刚刚发生了什么?他告白了,然后我亲吻他的手背许诺成为他的情人。事情是这种走向吗?我到底是……


  到底是不是在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当阿尔弗雷德第二天在餐桌上想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的时候,忽然有些懊恼。他试图放下报纸悄悄寻找小少爷的目光,王耀正在低头切牛排,没有抬头看他。今天的空气安静得有点可怕,尴尬得想脚抠公爵府。


  阿尔弗雷德试图找一些话题来谈,王耀的回复都是嗯嗯,对的,有道理。


  于是陷入更加尴尬的境地。


  阿尔弗雷德总算明白现在发生了什么事儿了。王耀心里已经把昨天晚上发生的一切都否定了,包括对自己的爱慕,包括那些许诺为对方恋人的誓言——好我懂了,但谁知道你心里想要什么,是你要求太高,我只不过是一个小秘书,配不上你的期望是自然的,不应该怪我。阿尔弗雷德甚至有点自暴自弃地想,刀子砰地透过牛排纤维打在白瓷盘上。


  可是所以呢?昨天说他喜欢我都是假的?

走路也在想,喝水也在想,看公文也在想,探亲访友也他妈的在想。渐渐做什么事都心不在焉,但能怎样,阿尔弗雷德不允许这种事发生,趁现在王耀尚且没有表现出对他疏远的情绪,他要怎么做才能讨好这小少爷的脾气?


  只是在桌边对时局政治侃侃而谈吗?只是阐述那些恰好和王耀志趣相投的观点吗?细想来王耀的身边从来不缺气质颇佳的佳人,甚至之前有个和王耀门当户对的伯爵上来提亲,都跟公爵商量好了和王耀的父母婚约,回头叫王耀来相人的时候,只听说他只瞥了人一眼,冷笑一声“骨子太俗”,这事就黄了。


  在这之前他拒绝那些提亲的理由千奇百怪,“嘴长歪了”“鼻子太塌”“太矮”“太黑”“头秃,眉毛太粗”云云,让大家都以为小少爷是个对外貌要求很高的精致男孩,结果这一出就把人都整傻眼了。怎成想他挑对象不仅要优秀的皮囊,还要万里挑一的有趣的灵魂,有半点差池王耀都看不上。


  阿尔弗雷德在想,在那么多竞争对手里王耀偏偏只对他一个人差别待遇的理由是什么。——罢了,或许是因为我恰巧是个长得不赖口才花哨的小年轻,王耀这个小少爷没见过野生的,年龄相仿志趣相投的人,那个契合他对自己爱人想象的人……


  为什么你就知道他的想法了?


  脑中有个声音质询着阿尔弗雷德大胆的猜测,被阿尔弗雷德压下去,继续想着:


  这样解释吧,假设王耀是我,我就是王耀,我跟他共用同一个思维方式,同一种对人对事的傲慢,想要脚踩着他人的尊严行走来证明自己的地位,我们都希望自己的生命完美无缺,因此总在心中对他人对世界苛刻求全。我们都对自己的出众有强大的自知之明,这也成了我们蔑视他人,用自己的尺度抹消外物价值的资本——


  只是即便相同之处是大多,有一处本质,我与他是对立的两个极端。我从来理性且现实,而或许因为一直在温室中长大不曾受挫,他反而是一个非常非常浪漫情结的人,这种浪漫,少不了会将现实和戏剧性结合起来。


  但梦是易碎的。想要在现实中遇见,或者只是接近这种梦想,也是几乎不能的。


  因为戏剧,终究只是表演罢了。而真正完美的谢幕,从来不是相爱之人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了一起,也不是正义战胜邪恶从此安宁和平,这样老套的剧情,早就不是王耀稀罕的了。那它会是什么呢?王耀,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要做你的完美情人,不就等于你要我死吗。


  所以在用银汤匙乘起一勺豆子汤的整个过程,餐桌上的阿尔弗雷德一直死死地盯着王耀。他多想质问面前人到底是不是想要他去死。王耀抬头跟他目光对上时,显然也怔住,但很快皱眉并且用一种避嫌的眼神躲开他的视线继续用餐。


  皱眉。呵呵。这个意料之外的礼物让阿尔弗雷德恨不得立即倒毙。他想自己猜对了,王耀就是要他下地狱。


  How dare you??


  起初确实百思不得其解,阿尔弗雷德一旦陷入感情乱麻里就会惊恐地发觉到对自己行为的逐渐失去控制,仿佛被一只更大的无形之线牵引着,推往那每每冷静下来回想都会懊悔不已的深坑。


  其实,可以说很幸运,两个人进展突飞猛进的时候恰巧选在公爵出差的时候。当时公爵在离家前说府上的事情暂且交给你来打点,就做甩手掌柜出门了,一去就是不知道何年何月。王耀见自家爹不在于是浪得更疯,滚到阿尔弗雷德床单上去,等这个宠儿子的父亲回来以后知道自家白菜把猪拱了,深感自己信赖之人背刺之阴险,会不会反手一枪把阿尔弗雷德崩了也未可知,到时候即便阿尔弗雷德说是你儿子先勾引我的也无济于事。所以说你以为阿尔弗雷德只是一般的勇气,那可能是你低估了他的作死能力。否则他一介小秘书怎么可能接受堂堂帝国明珠公爵家小少爷的表白?


  也可能是阿尔弗雷德把自己的心赔进去以后,根本就不记得有这方面的风险了。你怎么不考虑一下,到时候木已成舟把事抬到你岳父面前得有多尬。


  人说爱情会使人变笨果然是真的。当阿尔弗雷德满脑子都是王耀的时候他应该才发现过来,自己才是爱得更深的那个。这个事实令阿尔弗雷德感到挫败与不公,感到耻辱且不甘。我说……凭什么?凭什么在我懵懵懂懂的时候你能够为我要死要活,我恋恋不舍的时候你却不能付出对等的感情?


  阿尔弗雷德还是抱有一丝期待,也就是过不了几天这种稍微冷淡的态度就又会好回来的——然而他想多了。


  每当阿尔弗雷德实在无法忍受王耀与往常相比现在这种过于疏离的状态,试图表现出对王耀主动的亲近,王耀就会自动远离。渐渐两人见了彼此也不打招呼,话也说不上一句,想要找一次搭话的机会都困难。王耀甚至对他笑也不笑了。


  对于王耀冷淡的态度阿尔弗雷德已经失眠好几个晚上,一想到王耀竟然表现出不甚在乎自己的模样就气得心口绞痛。甚至有时候他感觉王耀对他曾有的爱慕只不过是浮云一般的梦,现实中王耀就从来没有对自己动过心思——痛苦的是什么,是他逐渐感到王耀嘴角那丝讥讽的意味又回到了脸上。


  王耀看不起自己。


  阿尔弗雷德已经被气昏了头,直瞪大理石梳妆镜一小时,直到王耀自他身后路过去图书室时瞥了自己一眼。阿尔弗雷德本就内心敏感,这一看就觉得自己的形象又在王耀心中跌了一跌。而今,瞧瞧他这落魄模样……阿尔弗雷德无声笑了起来,他感觉自己随时就要失去理智。


  图书室就是王耀开始对他产生情愫的地方。而今真是不堪回首了。就是这样想着,他才更不希望王耀回到这个地方,而当王耀用那种些许生疏且已经不甚尊敬的目光望着自己,阿尔弗雷德的心上如同一万只蚂蚁在爬。两人礼节性地来往了一二句,更是在证明那一晚如同一个不应存在的笑话。


  既然无论如何都没法挽回你的话,那我该怎么做?既然你已经为我宣判了死刑,我是否还有挣扎的余地?我就是恨你这样内心无所谓的模样,而我饱受折磨,却无法对你作出任何伤害,那么……


  阿尔弗雷德意识昏沉的片刻留意到挂在身边柜子上的一把古董铜剑,被长期折磨的情感神经质地操控身体,当即毫不犹豫地将利刃抽出,直怼王耀的脖颈——你要不爱我,那你不如去死好了。

  

  然剑匕的刀口就差一点划到王耀的皮肤之时,阿尔弗雷德突然清醒:我超,差点犯了大错误……我刚刚差一点杀死了公爵家的小少爷!


  当时灵机一动于是故作试剑模样,把刀面执至眼前欣赏了一番,像是只不过在鉴赏古董的雕刻美观以掩盖方才都直逼王耀脸上的杀意,随即转身利落潇洒地将其送回剑袋,头也不回地离去。


  只留下王耀一个人在原地略有痴呆地、出神地望着他的背影。

  

  王耀怎么可能不知道阿尔弗雷德方才要杀他呢?只不过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把他震慑于原地,并非因为惊吓。如果阿尔弗雷德听得见王耀的心声,说不定会震撼一整年。


  “虽然不会告诉任何人,但他刚刚居然要杀了我!不过,”王耀思忖,“那即便是历史上的场景,也难见这样的一幕……瞧瞧他方才执剑的身姿,那模样真比戏台上的演员还俊秀挺拔。你无法想象方才发生了什么——要让这样的他将我杀死了,你想一想,被自己的爱人亲手杀死!那会是一种多么浪漫的死法……”


  6。王耀的脑回路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就出于这种莫名其妙而且戏剧性的原因,反而因为阿尔弗雷德对他动了杀心,让阿尔弗雷德这两日受到了如往常一般的待遇,王耀殷切的关照和爱慕的眼神又回来了。(妈妈生的/即答)当然也还是保持不久。


  又过一段时间,咱们三分钟热度的小少爷就会慢慢把滤镜从阿尔弗雷德身上撤下来,到时候再看他就不再是完美的爱人,而是一个身份卑微的乡巴佬。该看不起的那一份就会重新还给阿尔弗雷德——上流社会的明星王耀少爷,你觉得他会允许自己爱上一个一无是处的平民吗?


  怎么可能。笑死。


  阿尔弗雷德在这段感情中早因为王耀反复无常的冷暖被逼得患得患失,一个不留神说不定王耀就彻底对自己爱答不理了。他对自己如此被动的处境感到无比痛苦,于是不断回想要杀死王耀的那一天——结束这段折磨,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所以王耀要是真死了就好了。


  即便他再不作出什么能吸引王耀注意的举动,他迟早也要离开自己。公爵大人已经给少爷看好了几个订婚的对象,虽说王耀应当是一个也不满意,但倘使有天决意从阿尔弗雷德身上收心开始考虑自己现实的未来了,那也是随时都可能发生的事情。对于留住王耀,他没有绝对的信心,又对现状无能为力,这令他于王耀于己的愤怒又都增添了一分。


  不管如何纠缠,最终都会以王耀对自己的爱意减少至无有为结束。那还不如不要开始……

  

  

叁。

  

  “我时常告诫自己,若要真实达到精神的满足,就不可在原地坐以待毙。”


  “若你只知如何乘胜追击,不明白在情势急转直下时力挽狂澜,那么无论你过往曾得到多少青睐与赞扬,一切都已经被否定了。”


  “在他走在你身侧时你为什么不去牵起他的手?当他眼波微动时你为何不去亲吻他的面庞?你在畏惧些什么?”


  “不——不。只因我不愿身为他情感的奴仆,他也不会正眼看卑身下位的乞求施舍爱的可怜人。我亦无法忽视我对他的爱的渴求,又不甘就此牺牲我的尊严。我憎恶自己自始至终只随他心意而去,却不能主动地用我的方式向他表达爱意。”

  

  “因为如果我告诉他我真的很爱他……他就不再爱我了。”


  阿尔弗雷德趴在办公桌上独自想着。偶尔看到桌边的手枪,会想到大概也可以就此一死了之。但他若是就这般死了,王耀必定是嗤笑着,对他的死不加掩饰地嘲讽的。对,所以绝对不能死。是啊,要是王耀知道自己因为得不到这点可怜的爱就要死要活了,可不更看不起他了?


  “那么我凭什么要被他的态度左右自己的心情呢?他凭什么玩弄我的爱意,又将它当作垃圾一样丢在路边呢?对他来说,我又算得上他生命里怎样的风景,至少可曾将我作为他情感的注脚?你……既然我的存在对你来说就如此微茫,那你当时——”


  “你当时说喜欢我……”阿尔弗雷德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你究竟是不是对我说的?还是说,是透过我,对着一个不存在的人告白?”

阿尔弗雷德的心陷入了死寂。


  不对啊。王耀在喜欢上阿尔弗雷德以前就没有喜欢上任何人,毕竟王耀的择偶标准是出名的抠门,不管怎么看阿尔可都是他的初恋。替身文学那也算不上,对吧。那只能说,阿尔弗雷德是王耀见过的人里最接近理想型的,只不过久而久之王耀发现阿尔弗雷德跟自己的理想出现了偏差,致使王耀产生疏远情绪,除此之外没有别的解释。


  “对了,王耀时常念叨的那个剧情里死去的英雄名字叫什么?姓什么忘了。”


  “……”


  那位英雄传说是死于一百年前的一次王朝复辟,公主殿下的情人,同时也是起义军的首领。最后他的结局是什么来着?起义最后失败了,是不是死在了断头台上来着……


  对,当时公主殿下还把他的头颅买下来在万众瞩目之下亲吻。


  阿尔弗雷德每次想都觉得这个故事蛮瘆人。那个公主殿下是叫什么……后面忘了,算了。毕竟这也是真实的历史,公爵一家子不就是那位前朝公主的后代么。这样一想真是有点渊源。这中间又隔了一度王朝兴替,现在执政的都是姓布拉金斯基的了。对,也就王耀这人会觉得这个沾血的故事浪漫至极。


  再或者时常会拿故事给自己代餐什么的。估计这都是这位少爷因为年纪还很轻尚未摆脱的幻想情结罢了,府上的佣人们都这样说。


  素来文史科目优秀的阿尔弗雷德对于这样重要的历史竟然一时记不起详细,直到在餐桌上才在遗忘的洪流中夹住了一个碎片——对,那位英雄的名字叫做艾伦。


  不过真要想来,王耀桌上那张艾伦的画像看多了,真能在阿尔弗雷德身上看出几分相似的风流倜傥来,有时王耀还腹诽道或许论外貌,阿尔弗雷德更胜一筹。


  这样看来确实不是替身文学。因为是代餐文学。


  阿尔弗雷德只觉心头火起:也不知道这段时间受到的emotional damage可不可以向自家老板报工伤。管你什么文学!反正老子不玩了!

  

————


  比起首都的夜晚,王耀更喜欢傍晚时分在庭院之间远眺。社交之类的繁杂礼节,有时还无法与那点暖橙的朦胧霓虹适合陪伴自己,一个人的时候。


  有时王耀感觉自己的思绪会非常之多,早已超出了同龄人脑内所想。他偶然会想起那些在宴席上与之搭讪的各色人物,要么也是仰慕自己的外表与聪颖,要么就是冲着公爵家的名牌想要攀门好亲事。礼物,花束,书信,赞美,还有爱,这些本是王耀最不缺的事物,因此他并不稀罕他人的用心,只是整日窝在自己的世界里。


  通常来说,若是别人要他去做一件什么事,王耀肯定会觉得打不起劲;可若是自己想要去做什么事了,那必然是兴味盎然。因此若是哪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唐突出现,对他单膝下跪道,跟我结婚吧什么的,这种将自己处于被动地位的场合常常让王耀感到冒犯而且不愉快,更别提他完全就看不上对方这种事了(咦惹)。


  给他写的求婚信据公爵所说是从来就没有断过。现在是给谁处理来着?


  噢。是阿尔弗雷德。那个家伙每天过手公文的时候还要帮忙看一遍别人对王耀表白的信件,一边又要对此作出不同的处理。如果现在他还喜欢自己的话,那估计每天他都要因为这些信件气疯,但又要被外在的教养压在礼貌的面皮下。想想就觉得极有意思。


  如今这白开水一样的生活,在那些烦人的鸡飞狗跳有人替自己收拾以后,只剩一地的索然无味。他也懒得外出去交一两个朋友——因为自己于外界而言的价值早就到了顶峰,即便自己不算真正认得几个人,称自己是王耀朋友的人也是满大街跑。有时候他当然也想找阿尔弗雷德说一两句话,现在唯一可以让自己提起兴趣的就是阿尔弗雷德了。但突然就懒得了。


  不知哪本书上他看过来的,说道:“第一天我爱你外貌艳丽迷人,聪敏过人,善解人意,但不到二十天你的青春就逝去了,变得多疑,猜忌,你的质问和焦虑多到让我厌烦,于是我就不爱你了。人这种生物,想要爱上一个抽象的符号与意象非常容易,要爱上一个具体的人却很难。当我意识到你并非我诗句里的缪斯,而是一个缺点到处都是的普通人时,那种感觉大约便是幻灭吧。”


  阿尔弗雷德给自己的那种感觉是什么?大约就是介于梦想和幻灭之间的灰色地带——有时看阿尔弗雷德,觉得他举手投足都是无数女性梦中情人该有的模样,而有时他暴露的本性却令自己感到鄙夷,想道“也不过如此”。


  那么倘若今日我心情好,我看他也可爱几分;今日我要是被人吐了唾沫,那他就是在下水沟边流浪的狗,我看也不想看一眼。


  但实话实说,王耀即便从冲动中逐渐清晰地意识到阿尔弗雷德并非自己幻想中的爱人,难道就不希望此时此刻那个金发的青年就在身边,在这个原本什么都不可能发生的夜晚,不顾一切向他奔来么?王耀知道阿尔弗雷德毕竟是平民出身,这样的人一般连跟贵族正常对话的勇气的没有,可别提什么冲破礼教的束缚在半夜来找自己了。


  所以失望。王耀冷哼一声,往嘴里塞了一块小蛋糕,继续看图书室里借出来的画集。


  但此时此刻他听到窗外有奇怪的悉悉索索的响动,像是灌木被什么物体挤压导致叶片连着一片沙沙地响。心念一动,按照王耀的想象力,第一直觉就是阿尔弗雷德来找他了。


  于是小少爷欣喜若狂地奔到窗边,将百叶窗扯上去,大敞着窗口,灯光射出,趴在窗棂上认真一看,正应了王耀的希望,那果然是阿尔弗雷德,那家伙不管不顾地往那楼上架了一个梯子就要爬到王耀卧室里头去。王耀简直要高兴疯了,张开双臂就迎着外面那人来,根本不关心这半夜三更的有谁会听见,喊着:“是你呀!你来了!你终于来了,我一直在这里等你……”


  阿尔弗雷德自下定决心一定要战胜这把僵局,就逼着自己一定要去找王耀去,直到整个人半死不活地踅进来,半截身子倒在地板上大口喘息,他只觉得方才自己差点没断气,就先栽在了王耀的怀里。


  “对——对,我就是来找你的,是你……”阿尔弗雷德笑得断断续续,由于目标的最终实现导致连称谓都忘了用敬语,直接一把抓住了王耀的手臂。


  随后王耀也真就什么也不管,窗子一扒就对着阿尔弗雷德的唇吻了过去。阿尔弗雷德这一趟完全只冲着王耀来,也就专门要征服那桀骜不驯的少爷将其制于身下的。他顺着王耀那欢愉的叫唤声,直扣着人的手几乎陷进小少爷的软床里头去,疯狗一样地互相舔舐咬啮温吞亲吻,随后衣物凌乱,床上床下一片荒唐,就那两人情霈如雨肌肤相合亲密无间那当口,多少日以来在阿尔弗雷德心中郁结的痛苦如今早不知被抛哪去了,是夜大可酣畅淋漓天昏地暗哪管昼夜晨昏。


  于是当阿尔弗雷德听见外面的打更声,知道两个人已经缠绵胡闹到了凌晨三点,再过两个小时侍从就要预备早餐,叫王耀起床更衣什么的,已经到了必须起身要告别王耀的时候,于是胡乱从地板上捞起自己的衣物就要往窗外去,却被王耀拉住了手软软地哀求:“马上就要走吗?再留一段时间吧,亲爱的……”


  阿尔弗雷德此时心情正好得不得了,不过再怎么想跟王耀黏一起,他的理智依然是清醒的。于是坐回到王耀床边吻了吻额头:“明天又不是见不到我了。过段时间这里就会有人来,在这之前我得赶紧回我的房间,到时候他们找不到我人可就麻烦了。”


  他走到窗边想要再顺着梯子下去,却发现梯子不见了。


  “怎么了?”王耀跟着走过来问。


  “可以让我下去的梯子不见了。不知道是谁拿走的,到了早上怕是会有人问起……”


  “这个简单嘛。你还害怕我们的关系被人知道?”王耀笑着说话的模样像是方才酩酊大醉,他自床底下掏出一捆绳子丢给阿尔弗雷德,“喏——顺着它下去。”


  “你怎么会有这——”阿尔弗雷德方才想问,但见了王耀那狡黠的笑立刻明白怎么一回事。这小子怕不是言情看多了,天天盼着半夜时分被爬窗户这样的情节吧……


  总之,有绳子总比没有的好。阿尔弗雷德利索地滑下在草坪上着陆,方才要走却被王耀叫住:“你等一等,等一下,哎呀!我来了……”


  阿尔弗雷德站在原地等王耀跑出来,现在他原本一头柔顺的黑发给折腾得乱得不成样子,还别提配上王耀那股带醉的笑。定睛一看,原来他跑来时手上拿着把剪刀。


  “你要做什么?不要伤害自己,我现在必须得走了。”阿尔弗雷德仰头对楼上神情还些许迷乱的王耀说。


  “阿尔弗,你先不要——先不要走,我要在这里向着你,以月为证,我要剪发明志……”


  “不,其实真的不需要的——”


  “我说需要就需要!”王耀任性地一把操起剪刀,在阿尔弗雷德目瞪口呆的表情下,“咔擦”就当真把半边的长发剪了个狗啃泥,要偏一点的话那他这头秀发可就……


  那缕长发就正好落在阿尔弗雷德的手心,被他接住。他看了看手中那像是比任何珍宝还要珍贵的“证明”,再抬头依旧有些震惊地望向王耀,王耀正趴在窗前对自己直直地、痴痴地笑。


  阿尔弗雷德也笑了起来。发自内心地。


  “那么——明天见,阿尔弗。”王耀的声音已经有些迷糊,而笑依旧还是方才那般,掺了点疯,拌了点娇,还有那双目中的火热是阿尔弗雷德来到这里之前从未见过的。他摇摇晃晃地离开了窗台,估计是倒回床上去闻阿尔弗雷德残留的味道了。


  要回去了。阿尔弗雷德一回想起此夜种种,实在不由得心如擂鼓,情绪舒畅,空气似乎从未如此清醒,若是不计较他身上还是一丝不挂,现在把他拉到外面去感觉已经亢奋得能一个人打死一百个壮汉。


  等到了早上阿尔弗雷德依旧与往常一样装束得体地来到大厅,不用说他满心都在想着在那一晚过后再见到王耀他会怎样,会对自己露出怎样的表情——随后他看见王耀来了,仅是一个尚且比较远的看不清的身影就叫他心跳加速。


  妈的,要疯了。


  随后王耀走近了,也看见了他,明显白皙的脸上一道飞红,嘟着嘴偷偷瞟他一眼,发现阿尔弗雷德也在看自己,又立即躲开。


  这时候阿尔弗雷德已经留意到王耀今天的发型了……昨天被剪得狗啃的那段头发,王耀那小子根本没有要掩饰的意思,反而跟炫耀似的故意张扬地显露在外,像是对着所有人宣告他就是属于阿尔弗雷德,相当于就是被打上了他的烙印一样。


  于是王耀就顶着那标新立异的头发跟阿尔弗雷德当着府上所有人的面互送秋波整整一个星期,没完没了,有时候阿尔弗雷德都感觉自己可能承受不了那样炽热的爱意,搞得他有时都不好意思直视王耀的眼睛,等早餐时间结束一个人的时候才敢私底下捂着脑袋满脸通红。


  阿尔弗雷德再次来到会客厅时,却发现王耀把发型重新改回去了。


  原本那段被剪短的参差不齐的乱发如今被王耀很好地用其他长发修饰掩盖了过去,看上去几乎没有一丝破绽。阿尔弗雷德意识到一定是发生了什么,果不其然,待王耀抬起头来望向阿尔弗雷德的时候,那眼中的冰冷堪比是在看着一个陌生人。


  表达爱意的话语不再说。招呼不打。别开脸不再接受他的眼神和任何亲密举动。


  阿尔弗雷德知道了。


  王耀他他妈的,又,后,悔,了。

  

  

肆。    


  阿尔弗雷德真的很讨厌冷战。因为他深知被逼疯的只会有他自己,而王耀他完全受不到任何哪怕皮肉上抑或精神上的痛苦。算是懂了,王耀是用亲身实践证明了什么叫做不反复无常的病娇不是带感病娇的。疯的时候要疯出格,冷静的时候也要无情至极。


  现在真是想杀了王耀的心都有了——当然之前试图杀过一次,知道这不过是一时冲动,并不现实。但他是真的觉得与其让王耀那双好看的眼睛用这样绝情的神情看着自己,还不如死了的好。


  阿尔弗雷德真的快要精神崩溃了。如果这样无望地爱着王耀的话,知道了一切的结果都是被厌倦,自己不过是一个被放置在一边的玩偶,无论如何都留不住王耀的心,那他还要依靠什么活下去呢?他……


  真的,……失去了王耀的爱就什么也不是?


  胡说八道!胡说八道!我就是我,阿尔弗雷德,我怎么可能失去他的爱就不能活了!


  阿尔弗雷德拖着伤痕累累的精神去花园找王耀,然而在看到那小少爷的第一眼,阿尔弗雷德就失去了理智,他甚至不敢相信自己是那样失魂落魄,差点腿一软就要跪下去抓住人家的衣角,仅仅是支撑自己站直身体面对那个狠心的小东西就已经让自己双颊煞白,原本那些要质询的话瞬间就被换了下去,卑微地乞求般地抓住王耀的手,几近若泣地问道:


  “少爷,您真的决意这样与我疏离?我用尽我的全部去爱您,如今却被您遗弃!”


  随后王耀先是一愣,阿尔弗雷德敏捷地捕捉到那双眼中原本犹疑徘徊的最后一点爱意也在听见此言时瞬间消亡了,反应过来时就皱起眉头,立即将双手抽出,略显嫌弃与不耐地退了两步,这种疏远的举动让阿尔弗雷德备受打击,而接下来一番话更是让他想要原地死去。


  “先生何出此言哉?我是公爵的少爷,虽说往后不会继承爵位,也是要比肩王子殿下的存在。您不过是父亲手下秉公办事的秘书,烦请往后谨言慎行,不要再说这样僭越且唐突的话了。”说完头也不回转身离去。


  于是,阿尔弗雷德彻底自闭了。


  ……


  “啊啊。”弗朗西斯听完这段漫长而又折磨的情史,不禁自己也感到心累,“如果在我看来,你还不如放弃了吧。毕竟人家少爷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就算他不会变心,你跟他身份悬殊,最后怎么可能走得到一块儿呢?用脑子想想都知道好吧,再怎么说公爵家的脸面怎么会允许一个平民入赘……”


  眼见阿尔弗雷德的脸色越来越阴沉,弗朗西斯立即住嘴了。


  “我就知道就算我跟你讲了也没有用,最后你们都会用所谓现实来劝阻我!以后我找人想办法的时候绝口不提那是王耀了。”阿尔弗雷德开门就要走人。


  “欸虽然也不是没有办法……写情书怎么样?”弗朗西斯在他身后叫道。


  “不是,”阿尔弗雷德被气笑了,“什么馊主意,给王耀?写情书?你觉得他还嫌我不够烦?”


  “笨。”弗朗西斯用指头狠狠弹了阿尔弗雷德的脑袋,“谁说是写给他的了?”


  “?”


  弗朗西斯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笑,说着今日时候不早,我要回去拉马车了,到时候我把助攻利器邮寄到你房间里哦什么的。就这样留下阿尔弗雷德愣在原地。


  啊?啥意思?


  没搞懂弗朗西斯是什么意思的阿尔弗雷德,一开始并没有重视他的这个意见。


  所以在宴会上继续扮演交际新星的时候,阿尔弗雷德依旧是笔挺得体的着装,游走在众多人物之间,费里西安诺男爵夸赞他依旧如往常一般神采奕奕,只不过好像多了一分疲态。


  “这个嘛,大约是因为如今我内心长久地有一位思慕的人影,但久而不得。我甚至不知道要如何才能接近他。我寻遍了各路好友都不得方法,故忧思成疾……”阿尔弗雷德晃了晃手中的葡萄酒笑道。


  “啊,原来是这样!”先前为他的才学侧目的路德维希先生也执着酒杯来了,“没想到阿尔弗雷德卿这般能够在神学院里舌战群儒的奇才,也会有这样普通人一样的烦恼,还真是性情实在。您请在原地等待一段时间,我与那边的异国王子相熟,他和他的朋友说不定会有什么想法……”


  阿尔弗雷德有意笑得腼腆,目送眼前人去,又迎合了几个凑过来的人的提问:“真的吗?没想到您这样的天才,高岭之花……如今也心上有人了?真希望您和那个人有情人终成眷属啊。什么样的人,会看不上您这样英俊潇洒才华横溢的男性?那要不,我们也为您出谋划策?”


  原本阿尔弗雷德所认识的路德维希是那种稳重严谨的老学究,如果跟自己所感兴趣的人谈天,那多应该是关于谁与谁的哲学理论,反而没想到在这场宴会上为了自己一句牢骚的话跑去帮他追对象。……说出去怕不是一桩新的奇谈。


  至于“心上有人”……


  阿尔弗雷德死死抓着心口。毋庸置疑,这一次的宴会王耀也在。只要他一抬眼,视野的焦点就会自动倾倒于王耀一个人身上,那即便是再远的地方,隔着再嘈杂的声响,阿尔弗雷德都听得见王耀与他人对话的声音。他知道此时此刻将王耀视为全世界已是本能举动,在这种本能之下任何克制与挣扎都如此苍白无力。


  正因为想要停止去爱已无法成为可能,使得当这份爱得不到回应的时候,便会成为让自己的生命坠入暗夜的累赘。阿尔弗雷德在深陷绝望的更漏时分也曾试想过竭力想要割舍,要削减自己对王耀的感情来缓减自己的折磨,但最终都无济于事。


  因为这世界上只有一个公爵家的小少爷,只有一个王耀啊。无论如何,王耀自始至终都在那里,因他的残忍和冷酷显得危险而美丽的特质,因他的聪慧和任性而拥有高贵而桀骜的灵魂,从古至今天上人间,至少是在阿尔弗雷德心里,他无人能及。


  有多少人也曾像我一样向往过你,而他们当中又有多少人能鼓足勇气,仅仅是对你开口,真心就被丢在他脚下践踏遗弃。而最终为何所选的是我,既然并不愿让我伴你走完一生的话,你可是以为我还能跟你一样轻易告别去爱别人?荒谬,荒谬……


  自你以后,我还能爱谁?


  “公爵大人方才风尘仆仆地赶来见过王耀少爷了。”“嗯,知道有那回事。”


  因为公爵现在正在跟王耀谈论他未来的婚事问题,即便隔了一段距离阿尔弗雷德还是听得一清二楚,哪怕他并不想在意的。


  “毕竟你年龄也到了,婚事也应该定下来了,对吧,耀?”


  “啊。确实应该从那些别的风流事中收收心了。”王耀回答,“不管如何不满意,毕竟婚姻嘛,怎么可能奢求完满呢。”


  “那也应当为自己先前的粗鲁向伯爵大人道歉了,我们当时都已经为你定好了婚事了,你用那种态度对待人家,是不是该改改脾气了……”公爵大人说。


  “抱歉让您操心了,父亲。”王耀转身用滴水不漏的礼仪对那位伯爵欠身行礼,“我代表公爵府为当日的冒犯向您致歉,伯爵府的大少爷……往后就尽可能愉快相处吧。”


  “啊,当……当,当不起,当不起,没没没关系的。”那位伯爵听说也是位外貌出众的公子,不过今天一见似乎是知道王耀为什么不喜欢他了——他口吃,而且说话没什么水平。但仅仅是要求有一个外貌的标准的话,应该已经能够勉强达到王耀的要求了……


  阿尔弗雷德仅是在人潮的角落静静地听着这一切,便觉自己和王耀的轨道错开得已是越来越远,将要抓不住了,一时间只觉天旋地转,视野里的一切都开始扭曲发暗,险些要原地昏倒。不得已只得找了一个接口去了衣帽间,哪怕绝佳的口才与个人魅力能让他在人际场上左右逢源,他也宁可一个人呆着。


  他也试图过重新用自己的才能去吸引王耀的注意力,但可惜那些曾经使王耀感到新鲜的观点也成为了陈词滥调,无论如何逢迎他的心意,最终王耀还是不会在沙龙上正眼瞧自己。


  最终王耀也开始对阿尔弗雷德频繁在自己眼前晃悠愈发不耐烦。


  “说到底,琼斯先生,您坐在这里张扬您的口舌,无论显得自己多有魅力,目的也不过是要引起我的注意罢了。”王耀张口就是很难听的话,“既然已经好聚好散了,还在这里做什么无用功呢?我相信我已经不再需要您,您也不必大费周折在这里出现吧。”


  “是吗?我倒是觉得您想多了。”阿尔弗雷德对小少爷说着,由礼节性的笑容转变为冷傲的敌意,转手就将面前的花瓶扫碎于地,将在场人都吓了一跳,“您看着好了,反正我也已经不需要您的爱了!我们的感情原本像是天造地设的一切,但从今以后它再也不会复原如初,就像这个花瓶一样!”说着头也不回地走掉。


  “这人怎么这样……”坐在边上的本田难堪地望着瓷砖上破碎的花瓶,难以置信地评价道。


  王耀有些诧异地注视那离去的身影好一会儿,咬着嘴唇想,罢了,反正他闹出再大的动静,这样急切地想宣告什么的模样依旧还是粗鄙而且愚蠢……再如何折腾,我一样还是看不起他。


  由于公爵已经出差回家,所以阿尔弗雷德反而突然清闲了很多,有时还苦恼找不到工作来打发自己失恋的情绪。有这段时间不如给自己放一段长假,所以打算溜出公爵府,正好撞见门口有一个大木箱,走去一看发现上面有一个标签写着琼斯先生亲启。


  “啥玩意儿?”阿尔弗雷德花了好大劲吃力地把东西拖回自己房间,拆开第一层,包装夹层里就掉出一封信件:


  “嗨亲爱的阿尔弗雷德,不知道这几天你过得怎么样,被你家小少爷折磨得开心吗?哈哈~开玩笑的,这就是我上次告诉你的,要寄给你的最高助攻利器哦。里面包括42封情书,本人实践亲测,只要能够坚持写,不断写,哪怕一个星期写一封,再铁石心肠的姑娘也会动心。啊,我有必要说明一下进程:前三封用来打消你在对方心中冒昧的形象,记得营造一个痴情的求爱者的人设;第七封的时候,那些天真单纯的姑娘应该对你有所好奇了,到第14封对方就已经动摇,对你有好感了。只要你坚持到底一口气写完这42封信,没有不死心塌地爱上你的哦。对了,不需要对我的名誉进行征用,你就直接抄就完事,根本不需要动脑子。哥哥我知道这招对王耀那已经对你知根知底的小子没用,但哪天你拿这个去勾引别人家姑娘也不成问题。是不是还要谢谢哥哥我这个经验丰富的老手呢?如果想谢的话,就把你的马车所有权移到我手里怎么样?弗朗西斯。”


  “……”阿尔弗雷德看完信就扔进了书桌的抽屉里。


  “嘶,等等,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那至于勾引谁……这就很有讲究了。反正阿尔弗雷德这张脸到小镇里露一次都可以让路边喂鸽子拉家常的妇人看掉手中的菜篮子,在首都也是足以称之为夺人眼球的存在,现在拿出去卖色相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唔。总得让人看起来我对这个人的追求是非常理由充足的吧,首先要有一定的外貌,要有一定的地位,即便是遗孀也没有关系,有比较好的欣赏我才学的能力,这点智力是必要的,我总不可能会喜欢一个傻瓜,嘶……别说王耀的择偶条件抠门了,我也半斤八两嘛。”


  直到坐在会谈的沙发上阿尔弗雷德还在思考这件事,随后他转头看见了一位香槟发色的外貌出众的小姐,正坐在会客厅的一角好奇地东张西望。阿尔弗雷德此刻感到自己选人有点像投飞镖,一眼符合条件就凑合了。因为他见到谁都会下意识和王耀相比,反而对这些面部相对条件不怎么明显的人一概脸盲。


  “哦对了,请问那位小姐是……”


  “您说的是娜塔莎·阿尔洛夫斯卡娅小姐?那位小姐是去年刚刚被我们的伊万王子殿下认领回来的,因为是王室的近亲之类的,我了解得也不甚清楚。您看她虽然外表美丽,但是在身份地位上也不过是一位暴发户,您看虽说有不少人去讨好她,实际上也有不少人在暗地里嘲讽她骨子里没有贵族的教养。我们当然是出于对皇族的讨好才会一直帮助她参与各种社交场合……”


  怎么说呢,看到娜塔莎的时候,阿尔弗雷德居然产生了一种同病相怜的情绪。而那位小姐说实话浑身上下哪里都与王耀不像,阿尔弗雷德反而有了类似“如果拿她来试手倒也不失为一种……”的想法。想到有可能要利用一下这位天真的女孩的感情,就心有些许负罪感。


  不管怎么说,如果是王耀的话,看见自己辗转又去对王室攀高枝了,也不会感到超乎情理吧——毕竟在他眼中,自己就是这样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


  阿尔弗雷德一动歪心思,就在席间开了口。


  王耀就坐在他的对面,目瞪口呆地听到与阿尔弗雷德先前主张的完全相反的观点,清晰流畅毫不含糊铿锵有力地自他的口中滔滔而出。


  “这人为了吸引我的注意力,甚至能完全推翻自己的观点,毫无廉耻地在自己反对的立场发表这样有理有据的讲演?他是疯了吗?”王耀正想道。


  阿尔弗雷德嘴中所述再也不是符合王耀胃口的一针见血的犀利看法,而是顺应上流社会潮流的趋势,彻底抛却了自己的个性。譬如对革命党的批判,对如今推行的新政的最流行的看法,那些老掉牙的主观竟然也能在阿尔弗雷德的口中推陈出新,但未免有些激烈显得咄咄逼人。


  王耀想错了。这通讲演,以及以后这些讲演,都不再是专门为他一个人准备的了。


  王耀也不是不知道事情在向什么方向发展,当身边的几位好友笑着问他,你们府上那位颇有才学的阿尔弗雷德公子这段时间是不是迷恋上了阿尔洛夫斯卡娅小姐,两个人的接触很是频繁,有种莫名的情绪开始如融化的冰山一样顺水位缓缓往上淹。


  “关我什么事,”王耀还在坚持想,“他要爱谁跟我有什么关系?一个平民,一个暴发户,骨子里一样低贱,这就是你的眼光吗阿尔弗雷德?……”


  阿尔弗雷德开始了对娜塔莎疯狂写情书的攻势,两天一封,完全不关心有没有拿到回信。哦,不是“写”,是完全照抄弗朗西斯的模板,阿尔弗雷德自己是完全不想在这方面动脑子的。


  在第五封信的时候,那位高高在上的娜塔莎小姐总算愿意给自己回第一封信,此时阿尔弗雷德便开始有意控制自己写信件的速度,毕竟由于自己手速挺快的,已经抄到第十封信件囤着就等邮递员来,而既然回信来了,就得保持自己在收到来信以后才寄出的假象,有时甚至操之过急,阿尔弗雷德的信刚寄出去,竟然还没拿到对方的回信,等他有些懊恼地为这点小失误拍脑袋,幸而娜塔莎小姐的信件在一刻钟后到了手上。


  当然这些回信一开始阿尔弗雷德还会瞧一眼,譬如娜塔莎有时会问:“对了,您在信件里说到的那些地名,并不在我们国内啊……”


  哦。阿尔弗雷德看完就笑起来,那是在抄弗朗西斯的信件的时候一眼都不看光顾着照搬,忘记了有些小细节的修改。于是下封信的末尾就会添加说那是自己的笔误,以后就会注意了。然而此后那些回信也是一沓一沓的就丢在自己办公桌上。


  此时信已经写到了第二十七封,娜塔莎那里已经对公爵府上的这个金发碧眼的青年有了点亲近的意思。对于娜塔莎来说,他人的追求一样并不罕见,只是阿尔弗雷德的执着与真诚虽然有些无理取闹,却在其中显得异常可贵。有时她回想这个年轻人在沙龙里发表的观点她虽然不是很了解,但是能够看出他的才学属于这群人当中的上乘,实在难以想象他原本也是跟自己一样是平民出身。


  “不过,那么年轻就已经在公爵府做事了,没法捞到我身边来,有些可惜……原本要是倚靠我的人脉至少可以帮他介绍到更好的环境去。原本我也清楚王族和一个府上从属之间的身份悬殊,是没有那种可能的,但如果跟王兄说一声不知道会不会成功……”年轻的阿尔洛夫斯卡娅小姐这样思忖道。


  阿尔弗雷德自然是一直保持头脑清醒的。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按照计划行事最终会呈现什么样的效果。哪些戏不会演成真,哪些戏会逐渐映照为现实,他分得明白,……于是日复一日机械地抄情书,和娜塔莎进行的那些似是而非的对话,不过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掩盖,想要抵达那个目标,这还远远不够。


  然而一切就是结束得那么突然,当某天下午阿尔弗雷德正在抄写第三十七封信件时,办公室门被砰地踹开,由于不知道是谁,出于警惕,阿尔弗雷德光速把弗朗西斯的原件收进抽屉暗格里去。


  随后发现,王耀暴风一样卷进房间里,在阿尔弗雷德猝不及防且惊愕的眼神下,把人推开,一把扒过桌面上的信纸,那些全部都是阿尔弗雷德跟娜塔莎来往的信件。王耀越看头上越青筋暴起,狂躁地将这些信件扫出了桌面,纸片就在空中如雪飞舞,最后才在其中露出一张阿尔弗雷德的懵逼到不知所措的脸来。


  “那个,少爷,您这是在做什……”


  “你跟阿尔洛夫斯卡娅是怎么回事?你们就是这样私底下在书信来往?”王耀气笑了,狰狞地抓着手中的信件开始阅读,才不过看了两行就看不下去,将纸一撕两半还不解气,还要将手伸向其他信件,继续撕,撕了就扔,撕到没得可撕了为止,才扶着墙喘气。


  “撕痛快了吗,少爷?”阿尔弗雷德也不显露出生气的模样,俯下身去将那些纸屑拾起,“即便您撕碎了我写好的信,我又不是不会再写。所以您打算表达什么?”


  “……真舔狗啊,对谁都是!”王耀嘴唇抿得苍白,手指着阿尔弗雷德乱骂一气,“你就这样,这样勾搭帝国王室的亲族阿尔洛夫斯卡娅小姐!没有道德,不知廉耻,乱攀高枝,你,你你你……”


  随后他又一鼓作气拉开阿尔弗雷德的抽屉,里面白花花的全是娜塔莎的回信,十几封信全都没有拆封,摊在最上一封信甚至连火漆的封口印章都是没有染尘干透不久的,一看就知道娜塔莎的来信阿尔弗雷德连看也不看。


  “哈!”王耀叫道,更是气得浑身发抖,“你勾搭人就算了,你——你还看不起她!践踏她的心意,就你?居然敢看不起王室的阿尔洛夫斯卡娅小姐!不分高低贵贱,你!”


  “王耀少爷,您要不要试着看看自己现在在干什么……”


  “我干什么用不着你来教!”王耀一把揪过阿尔弗雷德的衣领吼道,“你最好现在就跟我交代清楚你跟她怎么一回事,否则今天别想走出这个房间!”


  “那么我就对少爷您坦白吧。我对娜塔莎小姐……产生了爱情。”阿尔弗雷德无奈叹气说道。


  “爱情!哈哈哈哈哈!”王耀听了以后又是喊叫又是大笑,“你分明就是看不起她,都已经看不起了,还有什么好跟爱情搭边的?”


  “不管您说得对与不对,首先娜塔莎小姐会对我的追求与关注作出回应,她对于我的照拂使我的心灵得到了不小的抚慰。”阿尔弗雷德理直气壮地回答,“可是您呢?您只会在利用我得到新鲜感以后将我抛弃,我又为什么要只爱您,不能对她有感情?”


  “我——我不关心,你,你这样对待她,还这样对待我!这不公平!”王耀愤怒地将阿尔弗雷德桌上的盆栽扔出去,和长明灯撞在一起,两样物件一起滚在地上烂得稀碎。真是鸡飞狗跳。


  阿尔弗雷德怔怔看着王耀在他面前歇斯底里摔东摔西的样子,突然嘴中凭借本能地冒出一句:“以前少爷大人还是一副不理不睬的样子,现在这样又是在做什么?您又是凭什么呢?”


  “凭,凭……就凭你只能喜欢我!其他任何人都不可以!”王耀一说这句话,泪水便不可抑制地涌出,竟直接在他面前啜泣起来,浑身几乎要软倒在地。


  “可是,我又干嘛非要只喜欢您?”阿尔弗雷德忽然心头舒爽,歪了头,怼着眼睛冒火的小少爷问道,“难道您就见得会只爱我,而且一直都爱么?”


  王耀低头轻轻拉住阿尔弗雷德的袖口隐忍地恳求,他如今的情绪也只剩张口结舌,支吾着断断续续说:“我,我能保证……”


  阿尔弗雷德哪里见过王耀这样低声下气服软的样子,抽抽噎噎楚楚可怜,就差一点也要心软跪下来把他狠狠揽入自己怀中,大脑就已经在此时被王耀干宕机,不知下策。


  回应他!怎么回应,要说些什么?如何对付?不能说不出话,阿尔弗雷德,不能功亏一篑!要怎么做!推开?不,我明明是想要把他拉回来,但不能拉回来,怎么办,怎么办!弗朗西斯!你没有教过我怎么办!


  而正当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他却听见自己的嘴正流利地吐着字眼:


  “口头的保证?您能保证不会变心吗?您能保证这一次不是将我视为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物么?您能保证,许下的誓言不会在未来的某一天被亲手捏碎,就如同您曾经做过的那样?”


  “您的反复无常,鄙人已经领受过。但您说要悔改,又能为我拿出什么证明,证明以后您的心只属于我呢?”


  “我……我……我发誓……”王耀哭得失了力气,连回答都无法完整,整个身子直接挂在阿尔弗雷德的身上,头发散乱于阿尔弗雷德的领口因啜泣而抖动。阿尔弗雷德下意识想用左手抱住王耀,但突然想到这是惩罚阶段,即使见着王耀的眼泪再心如刀绞也不能表现出来,瞬间那本要温柔揽住怀中人的手臂就僵直得如同冷钢。


  “发誓什么?”


  “我发誓,……只要你爱我,只要你还愿意爱我……我从今往后永远不会变心,只看着你一个人,只爱着你一个人……”王耀已经大脑昏沉连称谓都顾不上了,泪眼朦胧抬头去确认阿尔弗雷德的眼睛,得到的却是完全怀疑的答案。


  “您觉得,我会信吗?”阿尔弗雷德冷笑,“王耀少爷,正如您所言,您可是帝国的明珠,唯一的公爵大人的小儿子啊,但我不过是一个下人,哪有这个资格与地位留住您?这种荒唐的誓言,还是不要跟我提起了,我曾郑重交予您却被惯碎的炽热的心,本就是经不起这般玩笑的。”


  “请不要,不要那样想!……阿尔弗,算我求你回来,……要是失去了你的爱的话,亲爱的,我……我会死……!我真的要死了!”王耀近乎歇斯底里地诉出最后那一句爆发性的话语,就因为过于痛楚失去知觉昏倒在阿尔弗雷德的臂弯间,无论如何也喊不醒了。


  还真是一贯戏精。


  王耀一昏倒,阿尔弗雷德的神经瞬间松垮下来,终于如释重负般卸下伪装,左手死死将王耀带进自己怀中像是要将之糅入骨血一般,任由自己抑制已久的占有欲在这无人知晓的时候短暂倾泻,许久以后才恋恋不舍放开,望着墙上的时钟长叹气。想必这样能毫不掩饰地表达自己对王耀真正的情感重量的机会,往后也鲜少会有,等王耀醒来,这场令人疲倦的表演又要继续进行。……


  拨开那几缕发丝,王耀那张脸即便是在昏睡之中沾了泪痕也足以称得上昳丽,只不过还皱着眉头。……一定要这样互相折磨下去吗?可知你今日所受的痛苦,可能还不及我背负的一角?就这样安安静静,反而比醒着的时候乖顺不少,不如现在就死在我怀里吧,至少尸体不会反复无常,不会醒来后不久的某一天又说不爱我了。但这副软弱模样又惹人怜爱,连伤害他一点都要鼓起万分的勇气……。


  “还不如就此跟我殉情呢。死在一起,那就真的不会分开了。你也认为这样很浪漫,你会同意的,不是吗?”


  “唉。拿你怎么办好,王耀,拿你怎么办……”

  

  

伍。

  

  阿尔弗雷德出门,收到了一块手帕,上面熟悉的香水味一闻就知道是王耀。他一看,上面果然写了“对不起,原谅我”的字样。


  啥啊。阿尔弗雷德无奈地将手帕折好塞进胸前的兜里,这几天他心情正好,一边儿王耀回心转意,一边儿不用给妹子写信继续这份苦差了,还不如给自己放次长假放松一下。这几日不宜恋爱,适合摆烂,毕竟要趁这段时间修复自己这些日子遭受的心理创伤,另外尽量不要给王耀太多机会,直接三十六计走为上。


  “噢,你们说阿尔洛夫斯卡娅小姐?”阿尔弗雷德对身边几个好友有说有笑,“不不,我虽然说过我已经心上有人,但那个人并不是她,我们仅仅是比较好的笔友关系。至于我所爱的那个人……他也向我讲明心意了。”


  “原来是这样吗?真是恭喜您啊……”


  还没得很呢。虽然阿尔弗雷德的潜意识疯狂大喊着跟王耀那混蛋小子复合,急着亲亲抱抱举高高,然而理智一直在告诉自己,你还没惩罚够呢,怎么能给他一点甜头?但是一直呆在公爵府也不是办法,因为两个人每天都能见到彼此,阿尔弗雷德有好几个片刻差一点就要伸手原谅王耀了——nope,绝对不可以,掉价。


  因为害怕自己随时都有可能掉链子,毕竟自己想要那什么破镜重圆的心情不比王耀弱,甚至有些时候心里话呼之欲出:“对的,就要这样一直跟我提复合,你快点继续提复合,你要是敢后悔或者半途而废,王耀你就给我去死吧!”这种话又不可能直接讲出去给王耀听,是吧。所以还不如自己躲起来。


  无论是在晚餐后偷偷给自己递小纸条也好,公然让侍从给自己带书信也罢,想一个人在庭院里散步都会被抓到,甚至他出门去购买什么物品都能看见王耀身影在附近闪现,现在的王耀就好像传说中郊野的鬼火阴魂不散,阿尔弗雷德连逃往乡下待了三天才回去。


  王耀还在他看的书页里偷偷夹小卡片,请求阿尔弗雷德不要一直躲着自己,他真的很伤心之类的话。真是无孔不入,阿尔弗雷德想,说不定他在自己口袋里会找到一颗糖,吃掉糖会发现糖纸还是王耀的字条儿呢。受不了。


  阿尔弗雷德何尝不想啊。是觉得自己忍不住啊。即便他自认为拥有非常优秀的自制力,他那能够统御头脑的理性也曾被过于强烈的情感击溃,因此他对现在的自己心里依旧没底。


  在剧场里看完哈姆雷特后散场,阿尔弗雷德就不得不重新直面王耀,他知道自己一旦重新靠近王耀就情难自已心跳加速,所以已经尽可能将可能溢出的情感藏到铁幕之后。


  果不其然,半路将他拦下的王耀唤着他的名字,趁自己不留神,在人潮暗色之间抓过阿尔弗雷德的手,皱着眉头紧闭双眼,别过脸去亲吻阿尔弗雷德的手心,仅是看着王耀眉头渐渐舒缓下去,阿尔弗雷德差一点就要把王耀扯进怀里,然而他意识到自己有可能会就此心软放过王耀而坏了长远的计划,一回神急急将手抽走,用生冷的语气说道:“请少爷自重!”甩袖就走。


  这样很难。这样下去心迟早会乱。


  阿尔弗雷德啊,千万不要自甘作贱,他要是给你一颗糖吃,你就把先前所有的苦都忘了,那么一切可就又回到原点了。


  “这趟出游很愉快,马修。”阿尔弗雷德转身笑道,“没想到你也来首都了啊,抱歉,刚刚让你久等了……”


  “不妨事!弗朗西斯说以后可能不方便见您,所以叫我来跟您接触,免得彼此断了联系。”前不久刚刚离开剧场的马修,也就是阿尔弗雷德的表弟,听了这话也笑,“对了,刚才那位……”


  “呃,那是我们府上的小少爷,见笑了。”阿尔弗雷德咳嗽两声。


  “你俩……算了,大概也不需要我多问吧。”马修笑了笑,“这一路上来我也听了不少风言风语呢,关于您的就有一大把,谣传跟您搭得上边的女性能有几十个,甚至还有娜塔莎阿尔洛夫斯卡娅小姐,这怎么可能呢,您说是不是太离谱了些?哈哈,或许相别太久,都有些跟时代脱节了呢……”


  阿尔弗雷德干笑:“啊对,哈哈哈。”


  “不过怎么没听说您和王耀小少爷……”


  “那个,小点声,”阿尔弗雷德慌张地东张西望确认周边没有可疑人物后,才继续下去,“其实我跟王耀少爷的关系确实并不一般。但我希望你帮我保密。”


  “喔,是这样!”马修认真点头,“但传你们两个之间有秘密关系的流言也不是没有啊,或许某一天真的会被捅破吧。”


  “那只能到时候见机行事了吧,总之,如果王耀他对我的在意真的能够抵达不在乎我的身份会毁掉他的名声的话……”


  “您真的爱他?”马修问,“您不是为了财富与权势才接近他的吗?”


  “问这个干什么?”阿尔弗雷德愣了一瞬。


  “没什么,只是好奇。王耀少爷即便现在不在乎与您发生关系的代价,要是某天成为一个心性成熟的人了,看事情也更加清楚,说不定确实会对自己少年时的一时冲动而感到后悔吧。所以这并非爱情吧?”


  “……”阿尔弗雷德不语。


  马修说得没错。他想。随着时间流逝,王耀最终会得到成长,以他的聪明一定会识清自己的真面目并感到失望,那么彼此纠缠下去的结局终将只是一地鸡毛。何况按照现实情况,王耀总不可能为了自己一个人耽误青春永远不结婚。


  他知道不存在完满的结局。但现在说放手,已经太难了。所以自欺欺人,假装那一天还非常遥远,好让自己能安稳地沉耽一时罢了。


  故阿尔弗雷德望着马修,一字一顿地作出了最后回答:


  “此言差矣,马修,怎么能说我只爱权势和财富呢。你可以理解为——”


  “包括权势与财富在内,他的全部皆是我所爱之物。”

  

————


  这段时间阿尔弗雷德已经不再寻找躲开王耀的方式,因为他有时会觉得这样对王耀的折磨也有些过分,产生一种负疚感,私底下总希望找个什么机会把关系重新拉近,但是出于自尊老是拉不下脸。王耀也很聪明,知道阿尔弗雷德在自己的打搅之下,虽然嘴上一直在拒绝自己,但也没有跟其他任何人玩暧昧,所以就打算穷追不舍到底。只不过他一直都无法给出一个适当的理由挽回阿尔弗雷德,因此被折磨了如此长的一段时间。


  但王耀不愧是王耀,办法总是会有的,而且总是那么惊世骇俗。


  “阿尔弗!”于是这天下午王耀急匆匆地赶路,一见那金发青年正傍着窗帘站着,兴高采烈就向阿尔弗雷德冲刺过来,阿尔弗雷德一时间不知用什么方式去拒绝他,只得张开臂弯让小少爷扑到自己怀里,王耀就八爪章鱼一样挂在自己身上咋都甩不掉了。


  “呃,请问,少爷,究竟发生什么了?”阿尔弗雷德有预感,可能要发生一件什么不好的事情。


  “我想到了可以一直留在你身边的证明方式了!”王耀笑嘻嘻地说着就把阿尔弗雷德拉到沙发上来,“坐着听我说——”


  “找到了?证明?”阿尔弗雷德心下嗤笑,不会又是哄人的吧……


  “我们结婚吧!”


  轰隆。阿尔弗雷德感觉自己明明正对着王耀听着他讲话,却只能看见他嘴一张一合,具体什么内容完全听不见了,大脑突然一片空白,像是被雷劈了一样如遭巨劫。


  “什么,结,结婚……?”


  “到时候,你就走在我身边,我挽着你的手,我们要在盛大的仪式下,在皇亲国戚的面前,各界名流的瞩目之下骄傲地走过去,走到我的父亲面前去!我要让我们在全世界的见证之下获得他的许可,向他,向全世界宣告!今天站在我身边的那个人注定要成为我的丈夫……”


  “等,等等!王耀!你认真的?!”阿尔弗雷德被王耀说得冷汗直冒,整张脸顿时变得煞白。他可从来没有打算要闹出那么大动静啊喂!阿尔弗雷德心中顿时产生了退意,顺便脚趾尴尬得要抠出一个小型公爵府……(不是,之前是谁明知作死还要跟王耀搞在一起的?)


  “是的,所以到时候如果父亲反对我们的话,我就会告诉他,我爱你实在无法自拔,如果他一定要反对我们俩结合在一起的话,我会选在一个最适合的地方自杀以证明我的决心……”王耀依旧陶醉于自己的浪漫幻想里,“父亲他是最爱我的,他再怎么说也不会让他心爱的小儿子传出这样的丑闻吧?”


  没有必要,真的没有必要!阿尔弗雷德内心惊恐,他觉得公爵确实不会让这种丑闻发生,但是可能是采用暗中抹杀的方式。好吧,他必须承认,他怂了。但现在想要后悔已经太迟了。


  “阿尔弗?阿尔弗!我说话你有没有在听!”


  “啊?”阿尔弗雷德刚从过度震慑中缓回来。不行,他怎么能在这个时候就打退堂鼓呢?王耀未来的丈夫难道是见了难就会抱头鼠窜的胆小鬼?才这点压力就要投降,就要临阵脱逃!说出去都叫人笑话……阿尔弗雷德用了好大的气力才将自己从恐惧中拽回来,竭力保持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面对王耀。不管怎样,尤其是在王耀面前,他绝对不能表现出半分慌张。


  “可问题是,我总不可能让你真的在公爵大人拒绝你以后让你去自杀什么的,玩笑是不带这样开的……”他斟酌半天这样说道。


  “但是我们必须要结婚,都说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这个时候要是犹豫就干不成什么事了。”王耀一本正经地说,“我可以编各种理由让我们在一起,比如我怀孕了什么的……”


  阿尔弗雷德差点把中午饭喷出去。


  他不知道的是,在告知阿尔弗雷德之前,王耀的大哥王黯就已经听说了王耀的想法,吐槽他想要嫁给爱情的想法极其之不现实:“啊哪有真的爱你才结婚的,明明都想要跟你的地位,金钱,还有人脉结婚,我劝你不要被骗了啊,赶紧跟人家分手……”


  但是实在拗不过王耀的固执,王黯想着这弟弟成了被爱蒙蔽双眼的笨蛋实在没救,于是就偷偷在一次舞会上躲在柱子后面佯装喝酒实则偷窥阿尔弗雷德。嘶,看着长相是极其出众的,身材也很好(莫名有些嫉妒),看他跟那些大人物交谈甚欢,说明他也是在社交界颇受欢迎的一位,谈吐确实不凡……


  可恶,本来是打算找这个准弟媳(?)的茬的,现在王黯悟了:“我懂了,爱情是什么都可以解释的,尊重祝福哈。”遂不再多词,把给他们最后考验的重任甩给自己爹,甩手走人。不管怎么说,如果公爵大人都没办法阻拦的话,那王黯自己反对也没用啊,呵呵呵。自求多福吧,阿尔弗雷德。


  是的,当天下午王耀真的拉着阿尔弗雷德去找公爵了。阿尔弗雷德自然是带着必死的心沉重地如履薄冰地迈进了这道门槛,你可以形容他为一架行走的干尸。


  然后是整个人容光焕发飘着出来的。


  凭借王耀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作精本领,公爵实在吵不过自家儿子的要求,各种以死相逼的语句快要把耳膜掀翻,能咋办?最后极其不情愿之下还真给磨到同意了这门离谱的亲事,隔天还要上那位口吃伯爵门上再三致歉,咱家脸面真是给你一个小子丢尽了。


  随后公爵用一种非常复杂的眼神看着自家小婿。阿尔弗雷德浑身一个激灵,内心默念大悲咒别看我别看我别看我。末了无奈说,罢了,到时候给你向皇帝陛下求一个荣誉头衔来吧……跟我儿子结婚的对象怎么也得有一个像样的地位才是。谁让他那么喜欢你。


  才不过一天过去,阿尔弗雷德直接从公爵府家秘书飞黄腾达成为皇家护卫队骑兵团荣誉团长了,被要求在国庆的阅兵庆典上做那个领头游行的,要骑着马绕首都跑一圈……这一通消息收下来,整得跟梦游似的,阿尔弗雷德至今还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在阅兵仪式上他自然是身着那漂亮的军服骑着马儿在前面跑的,不少低下的人对之嗤之以鼻,窃窃私语道这新上任的团长不过是一个走关系户的赘婿,你看他那走马的架势都如此轻浮。那可不嘛,什么叫春风得意马蹄疾?这就是。


  阿尔弗雷德知道自己长得俊俏,这一领头又更是惹眼。议论纷纷也好,此刻他盛名在外,举世瞩目,可谓一束冉冉升起的新星了。这样奢侈的列阵位置是谁求来的?想都不用想,王耀又跟他爹闹过来的。


  王耀是真要把人宠坏,疯子宠起人来也是很要命,拍着胸膛说我名字后面加上阿尔你的姓我都非常乐意(当然阿尔弗雷德哪敢啊)。要是有人对此有什么微词,他还会非常光明正大地承认:就是偏袒他,怎么着,气死你。就这般骄纵着阿尔弗雷德由于心情过于兴奋,马都跟着在一圈游行完毕以后没有回队,队伍给代理团长领去了,而阿尔弗雷德自己跑出了街道闯得灰头土脸,马身都是粉尘。


  王耀也不知是怎么找到的阿尔弗雷德,见着了阿尔弗雷德如今那任性模样,居然不生气,还万分喜欢。他将手绕去阿尔弗雷德的颈后帮他理顺衣襟,拍拍他身上的灰土,笑时颇为心满意足,可见的满心满眼皆是阿尔弗雷德,骄傲道:“这般才像我的丈夫,这才是这世纪的爱情应有的排场……”


  阿尔弗雷德看着王耀,忽然想到自己先前给他的惩罚终究还是太过了,因为王耀竟然为自己牺牲到了这个地步,怎么说心底都是有些感动在。


  “王耀。”他开口说,“有件事没有告诉你。”


  “昂?”王耀抬头疑惑地望向他。


  “其实当时……在故意要疏远你的那些天,我自己一个人也很难过。”阿尔弗雷德说的时候有点想要躲开王耀视线的意思,但话一说出就好像释然了许多。


  “你的意思是说,那时并非只是我一个人……”王耀话并未说完,便无法忍耐地抱上阿尔弗雷德的脖子和他亲吻起来。


  这并不需要说出来,因为王耀理解了。他已经被阿尔弗雷德宽恕了。


  这些日子当真如同做梦,或许是因为过于美好,阿尔弗雷德的精神松懈了下来。其间发生的任何事情都不能算大事了,哪怕是那位口吃伯爵因为自己抢走了老婆很生气,非要找他上门决斗,阿尔弗雷德完全没有放在心上直接给拒绝了。


  这般好景倒也没能持续多长时间,阿尔弗雷德的美梦还没做多久,就收到了一封暂时取消出席宴会的邀请。紧接着第二封,第三封,越来越多,以至于阿尔弗雷德感到一定是自己这几日是自己得意过头而忘记了一些重要的事件。


  他取来积压了一天没看的报纸在原本的办公桌上阅读,随后发现头版新闻就是自己。“什么,我?”阿尔弗雷德皱着眉头看了下去,心情越看越差,“什么……此等为实现野心而攀亲带故,巴结权贵者乃狼子野心,不知其背后心术,若是不得这封联名提交给皇帝陛下的检举信,整个社会都将为此种人所祸害,荼毒世风……”


  “笃笃笃。”外面有人敲门。


  “什么事?”阿尔弗雷德心情已经非常不好,起身去开门,发现外面那人是马修,“你怎么……”


  “检举信的事情,您知道了吗?”马修非常焦急地问道。


  “我也是才刚刚知道,是不是有些晚了?到底发生了什么?”阿尔弗雷德心急如焚,拉着马修的手问道。


  “共计十八人联名检举您行为不端,欺上瞒下,与他人发展不当关系,玷污他人名誉,践戏王族名面等……唉,实在是太多了……”马修叹气,从口袋里掏出笔记说道,“甚至有几个还是我们在乡下熟习的熟人,那里的市长以及修女也参与举报,对,那位修女就是当年对您爱而不得结果由爱生恨的那位,对您的故事添油加醋了很多,说您勾引她。有几位是您在神学院的同窗,您在那里的人际关系真的有那么差吗……还有很多是贵族,有些估计还不了解您的为人,估计只是眼红吧。但接下来这三位……”


  “哪三位?”阿尔弗雷德瞪大眼睛。


  “第一位,就是王耀的那位前未婚夫,这第二位举报人阿尔洛夫斯卡娅小姐的联系还是这位伯爵大人找上的呢……”


  “阿尔洛夫斯卡娅小姐?她怎么——”阿尔弗雷德怎么都想不到的变数出现了。


  “估计是在听说了您和王耀少爷的婚事,意识到您对她情感的愚弄,心怀恨意了吧。她说您给她写的信件中有其他国家的地名,疑似通国罪。”马修匆忙略过道,“伯爵大人称,为了给自己的声誉正名,无论如何也要与您来一次决斗。而就在六个月前,您曾经对他的马车夫发出了决斗请求,这次就由他来代为接受这次请求……”


  “啊?马车夫?我当时哪知道那是他家的马车夫……”阿尔弗雷德痛苦面具,“怎么那么多事,翻旧账真的……”


  “最后一位,就是将所有人的信息统合,放上最重磅的信息,并且将其递交给皇帝陛下的人……”


  “亲手将检举信交给陛下?是谁?”


  “他说是……等等,我看一下,这个名字是……亚瑟·柯克兰。”


  “谁?亚瑟柯克兰?没有看错?”阿尔弗雷德不敢置信地望向马修。


  “啊,是的……听说因为检举有功应当是会得到厚赏……前面对您的罪名陈述仅仅只是流于一些个人纠葛和道德上落下的恶名,如果努力一下应当还是能够澄清的,只是在最后做陈述的柯克兰先生给您加上的罪名……这……”


  “是什么?”阿尔弗雷德问。


  对面的马修手上的纸张剧烈发抖,他已经不敢抬起头来:“是……是……”


  “我问你是什么,说啊!”阿尔弗雷德大喊。


  “呃,他说您有勾结革命党协助叛乱推翻王朝的嫌疑……”


  “什么东西,我根本没有啊!他怎么说的?”阿尔弗雷德百思不得其解,愣是想不到自己啥时候竟然跟革命党搭上了关系。


  “因为现在已经查明了革命党领头人之一的姓名叫,叫……弗朗西斯·波诺弗瓦……这位先生一直以来与您交往过甚,柯克兰先生认为因此您在以这种方式间接对革命党提供资助,所以建议立即将您铲除……”


  “……”阿尔弗雷德甚至连愤怒与慌乱挣扎的想法都已经没有,整个人处于停滞失语的状态。


  良久,阿尔弗雷德睁着无光空洞的双眼开口:“不是,弗朗西斯什么时候成了革命党人?我在做梦?你在胡编乱造些什么东西,我跟弗朗西斯怎么可能……?”


  “这些事已经是我所能打听到的最详细的了,所以……”


  “知道了。你先出去,马修,我要一个人待会儿。”阿尔弗雷德一手捂着头,一手撑着桌板,头无力地垂着。


  门被离去者带上之际,阿尔弗雷德突然起身,将手边的的报纸公文扔得满屋子都是。


  “哈哈哈哈哈!亚瑟……”


  “又是你,亚瑟·柯克兰!亚瑟·柯克兰!”阿尔弗雷德笑得快要背过气去,把他从姨妈家赎出来只是为了当自己的免费劳动力,撕碎他赖以为信仰的书籍,他以为到了这里以后就能永远摆脱被亚瑟压榨和利用的命运了,没想到,没想到!


  我可真他妈谢谢你。为何要处处阻碍我?一定要彻底毁掉我的人生你才满意?!我上辈子究竟跟你有什么仇,我造了什么孽要认识你!


  在公爵府阿尔弗雷德是彻底呆不下去的。他此时不想见任何人,他也不愿意让任何人见自己。理智已然崩溃,他完全就只能凭直觉支持自己做接下来的事情了,既然什么都不剩,那就毁灭,毁灭……枪,带上枪……


  “亚瑟柯克兰人呢。”阿尔弗雷德只身来到亚瑟常去祷告的教堂门口,眼中毫无生气地问。他感觉此刻自己已经心无波澜,只以一种可怕的冷静在疯狂着指挥自己完成现下唯一的目标。


  “呃,就,就在里面?”门口的牧师被阿尔弗雷德此时可怖如鬼神的神情吓到,退了两步,向里面指了指方向。


  阿尔弗雷德也不理那人,“哒”一脚踏在门口,此刻祷告之人皆在虔诚地下跪,他一眼就看到其中戴着灰色帽子的小市民就是自己恨了一辈子的亲哥哥,亚瑟·柯克兰。


  他连眼皮子都没有动一下,手也不抖,机械地对准那顶帽子抬起了枪,毫不留情地扣下了扳机。


  “——砰!砰!”


  两声枪响。


  等阿尔弗雷德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的时候,教堂已经被恐惧的刺耳尖叫声充斥,他亲眼看到了亚瑟柯克兰缓缓倒下,他看到鲜红的血浆汩汩淌于这圣洁的教堂之中,他看到自己被执法护卫队押走……一切都好像并非自己所为,这并非真实,这一切只是……只是戏剧。


  再待他自迷惘颓废的神智中缓和回来时,阿尔弗雷德观望了四周的陈设。


  他知道。自己已经身陷囹圄。

  

  

陆。

  

  “我告诉过您,找我是无济于事的。”


  “就连来请求殿下您都不可以吗?”


  “就是求我也改变不了局势。”面前人显然有着极好的教养与显赫的身份,而且年龄与王耀相去不远,他将王耀的请求推至一边,笑道,“我也见过不少贫穷低贱的人辗转各种渠道来到我的面前请求我帮忙做一点事情。希望您也不要和他们一样说什么,为了这个目标你付出什么代价都可以,否则我就要对您失去兴趣了。”


  “您明知——我今日过来并非是为了得到这样一个近似于废话的答案而来的,伊万·布拉金斯基王子殿下。”王耀的态度逐渐冷硬了起来,“您并不是没有能够改变局势的能力,那么又为何要一直袖手旁观?我且告诉您,我身上所背负的是整个公爵府的荣誉,您至少不应该无视我的请求。”


  “噢?”伊万笑了起来,“我一直听说公爵家的小儿子非常聪明,但没想到如今一见才知您还是过于任性和天真。或许是公爵给予的庇护,让您有了为所欲为的资本,但是如今并非过家家时间,世界已经不会按照您的心意运转,我也未必会把您的威逼放在心上。”


  “你——!”王耀气得一拍桌板,却被伊万掰起了下巴被迫仰视对方的眼睛。


  “说真的,对于您心爱的琼斯先生如今的处境,我只想做一个局外人。如果他能够活下来也是他的福气,如果他注定要死,就算是皇帝陛下也救不了。何况,您为什么觉得我一个皇子会帮忙救出一个和革命党掰扯不清的嫌犯?您认为我希望被他人非议有弑父篡位的可疑之处?想要他死的,可远远不止那十八人,若不是有背后的助力,这封检举信连交到宫中的可能性都没有。”伊万冷笑着,放开了王耀踱远了去,“我负责地提前告诉您,即便你以后再去找教皇也是一个结果。要不是看在这张脸长得还算悦目,我甚至没心情让您多叨扰我这段时间。少爷——还请回吧。”


  “……”王耀算是生平第一次被拒之门外。他并不明白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当以往众星拱月的自己被否定价值,处于一种无能为力阶段的时候,他的第一想法就是否认。


  “啊——阿尔弗雷德到底是怎么想的!”


  话说此时此刻的阿尔弗雷德终于不再是大脑空空地呆坐在监狱里了,自然由于公爵府的照拂,这监狱里布置的条件跟自己平时居住的环境也差不到哪去。


  他被关进这里,有几分是因为他杀死了亚瑟,又有几分是因为自己尚未洗清与革命党有牵连的嫌疑呢?不知道。


  阿尔弗雷德掰着窗口问狱卒,亚瑟柯克兰是不是要准备后事了?


  那狱卒嗤笑,告诉他:那位亚瑟柯克兰先生真是好命,开的两枪,一枪打碎了肩胛骨,一枪击中胸口的怀表没能击中要害,虽说目前躺在病床昏迷不醒,但陛下怜悯他为披露真相所付出的牺牲,下令为他加了一个男爵的头衔。


  呵呵。都说祸害遗千年。如果是两天前刚刚进监狱的阿尔弗雷德听说了亚瑟没有死还加官进爵,绝对会破防到吐血倒地不起。而现在的阿尔弗雷德对于自己拼上最后一切反而什么都没有换到的结果,只觉心中微微感到遗憾,毕竟那些荣耀既然已经不再属于他,也没必要为丢失它感到愤怒崩溃。他就不再问,坐回椅子上继续呆着了。当一切曾经迷眼的荣辱得失都散去,此刻阿尔弗雷德的内心反而得到了暂时的平静。


  就算一切还能有所挽回,那之前的两枪就已经彻底将他自梦中打醒了。看来自己似乎是可怜的,不知道的以为那是谁家的丧家之犬。大起大落已经将他击垮。


  此刻他清醒无比。此刻,他在思考。曾经与他奉承迎合交好的好友如今一位也不来看他,也是,阿尔弗雷德对自己如今遭人唾弃的程度非常有自觉,但是那些曾经让自己感到自卑,极其敏感的流言蜚语,像是已经不再重要。


  监狱将一切屏蔽,仿佛自己的感官也被保护在了墙壁之内。好像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试图什么也不去思考了。反而是现在他才感到先前的努力原来早就使自己感到疲惫,有时就这样放弃也不失为一种选择……大约全世界都已经丢下自己了。


  正值这样想的时候,有人来敲门:“探视的人来了。”


  “嗯?”阿尔弗雷德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随即抬起头,一看到进门那人是王耀的时候,眼睛忽然一亮,又慢慢晦暗下去。


  “那个……弗朗西斯找人给我托口信给你,他们战事吃紧,所以在听说了你的事情以后暂且还没有办法脱身来帮你,对此他为你被他拖累而感到非常抱歉。”王耀找来椅子坐在阿尔弗雷德对面说道。


  阿尔弗雷德沉默着,看着他。不回答。他连王耀什么时候获得了弗朗西斯那边的信任都觉得没有必要去询问了。


  王耀的声音在房间里的回声有些孤寂单调。他也感到有些尴尬,于是试图打圆场笑道:“我在来这里的路上可是花费了好大的劲,想要让自己乔装得外貌不是那么显眼,闹了不少笑话,你看着,我从首都那里给你带了不少好玩的东西,还有书籍报纸什么的……”


  阿尔弗雷德还是用那种些许疲倦的呆滞表情,一动不动,看着王耀。


  “等到时候我想办法把你保释出来,——当然,你离开这里回到我身边是迟早的事情,等到这段风波了结了,咱们就完婚?”王耀干笑着,但是明显发现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阿尔弗雷德只是神情飘忽地回复了一句“啊?是吗”,这种一直心不在焉的态度到底还是有点惹恼他了。


  “你还在担心没法出去吗?一直在想这些事,所以忧心忡忡,连我的话你也不想听了吗?”王耀颇为不高兴地近到身前捧起阿尔弗雷德的脸,逼迫对方与自己对视,“阿尔弗,起码你要答应我一件事情,你要相信我能把你带出去。最好的律师我也能请到,只要你当堂足够配合,让你好好活下来不是什么问题。实在不行我就找人偷卷宗嘛!”


  阿尔弗雷德并不是在怀疑王耀的能力,但是他知道如果他回到原本的生活,那烂摊子他已经不想再面对了。有时他宁可时间就停滞在此时,他知道如今自己大灾大难的处境完全不会影响到王耀对自己的感情,但这样与王耀尴尬的对峙只会让他想要尽快逃避。


  等待下去,抑或面对死亡,抑或回去面对众人偏狭的目光,……阿尔弗雷德想,那还真不如一死了之。只是到时候王耀他……王耀?王耀是如果自己决意要去死的话,最不会可怜自己的人。说到底阿尔弗雷德身边除了一个马修,差不多都是会随时背刺自己的人了。近似于他就只是在孤军奋战,与这整个世界。


  对于这几日的不间断审讯,阿尔弗雷德愈发感到没有耐心,有时还可能恢复原本暴怒的亢奋状态,为何一个人即将死去了,还要用这种方式折磨他?既然他都已经大大方方地承认了自己开枪打伤了亚瑟,陈述完了起因后果,为什么还要三番五次来找他,法律的流程什么时候搞得那么繁琐?


  外边还有时刻给他传递的小纸条,说是在三日以后开庭,要求尽快联系自己的律师参与诉讼流程什么的,到时候还会有陪审团旁观。陪审团自然大多都是些没有个人主见的家伙,专家是绝不会请上来的,差不多就是气氛组。


  阿尔弗雷德最后的这段时间原本也就想这样按部就班被动地接受剩下来的命运。因此三日以后,他一言不发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听自己的律师依照标准的流程,清楚简明的依据挑明阿尔弗雷德与亚瑟这些年以来的兄弟关系并不和睦,以及阿尔弗雷德曾经遭受过的虐待云云,无非就是趁亚瑟养伤在家借此打一波亲情破裂牌。通常这样的阐述加上举证开脱和弗朗西斯之间的关系,证明亚瑟对阿尔弗雷德名誉的污蔑,另添强有力的人证物证,这场怎么说也有85%的可能是胜诉的。


  当众人同情与怜悯的目光,也包括一些鄙夷和质疑,投在阿尔弗雷德身上的时候,阿尔弗雷德感觉浑身上下都像是有虫在爬。王耀就坐在自己身后侧,见到阿尔弗雷德应当是有可能被释放的时候,表情像是充满了希望。


  阿尔弗雷德看着人们对他的遭遇扼腕叹息,看着那群什么也不懂的人们为他看上去可以再得机会,或高兴,或羡慕,更多也有对他重得地位和声誉的嫉恨与怨毒。但阿尔弗雷德知道,哪怕他再回去,自己曾经的伤疤在这法庭上被揭开的时候,就无法像曾经那般不用背负过去而自在地活着了。


  他……不需要回去。再也不需要。


  “不必了,律师先生,法官先生——”阿尔弗雷德突然起立道。


  “您请发言,琼斯先生。”大法官说。


  “我要在此感谢我的律师为我的辩护。我承认自己所犯下的罪行,那不只是一道证明我与我兄长之间彻底的恩怨两清,同样也召示我此人内心长久被仇恨所累的事实。”阿尔弗雷德面不改色说道,“或许我的许多清白可以被众人的口舌摧践,兄长固然长久以来对我心怀怨怼,我心知无论如何也无法消解他对我的成见,但这两枪作为回报,并不证明我是一个情有可原的受害者,正巧相反,我本就是一个罪无可赦的祸害。”


  “阿尔弗!”王耀听到阿尔弗雷德竟出此言,直立惊呼。


  “他纵然使我不得不背负这十几年噩梦般的回忆,但不得不说,我依然愧对他这些年对我的教养,柯克兰男爵的事迹倘使街坊邻居有所耳闻,当是知道他原本是一个多么亲切和蔼的人物,而我却对这样一个品行高尚的人物动了杀念,实在是不可饶恕,我深感愧疚,所以在此已经做好了为自己的恶行负责的决心。”阿尔弗雷德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我希望所有人能够明白,柯克兰男爵在检举信中对我的控告虽然有诸多主观的部分,但有一点他并没有说错,而那一点足以让我拥有立即下地狱被魔鬼啃食的资格。”


  “——那便是:我就是一位革命党的事实。作为一位革命党,是不吝以自我的牺牲来换取他人存活的机会的。”


  全场哗然。


  “阿尔弗雷德!”王耀不管不顾地离席冲到阿尔弗雷德身边疯狂摇他的手臂,“你疯了!你到底在胡说八道什么啊!你马上就可以离开这里,你是怎么想的!”


  阿尔弗雷德的眼睛根本就不在王耀身上,他纵眼望去,因他身份“暴露”导致极度混乱而法庭工作人员无法立即控制的现场,人们或惊恐或议论或难以置信也好,总之当此语一出,包括自己未婚的爱人,所有人观点的矛头,情绪的焦点,全部聚集于自己的身上……


  这便是我所制造的混乱,专为你我而创生的戏目。


  阿尔弗雷德耳边已经听不见任何人的质问与指责,他仰起头疯狂地笑了起来,那是——那是自那两声枪响以后,阿尔弗雷德第一次在脸上展现的笑容。


  因为我本性便是如此,虚荣至极。既然再也不想回去,便就此一去不复返罢!


  不出所料,阿尔弗雷德立即被丢进最为森严的罪犯关押区,判为死刑,在十天后执行。他听见身后王耀跟着冲过来,大喊大叫,挣扎着要抓住他,然后被拉走。但是他根本不回头。


  “王耀少爷一直在门外说要见您……”


  “说了,不见。把他打发走。”阿尔弗雷德不耐烦地说。


  “他要我转告您,这次审判并不是最终的决定,他希望您可以为自己的权益上诉。”


  “上诉?”阿尔弗雷德站起身,“开门。”


  “阿尔弗,你总算愿意见我了,”王耀眼眶都是微红的,看上去应该是哭过,“你能不能上诉?就算是为了我,你怎么甘心一个人死了,把我丢在这里!”


  “……”阿尔弗雷德的眼睛长久地凝视王耀的眼睛,像是在试探对方的真诚,但很快收回了目光,转身离去,“不,我死都不会上诉的,请回吧。”


  “为什么?!你到底在想什么,就因为那个柯克兰男爵,我叫我父亲动一根手指头他就可以去死,你不就是为了这个吗!你为什么不愿意多相信我一下,你是蠢吗?!”王耀失控地大喊,随即终于也像是放弃了一般,悲切地看着阿尔弗雷德,“上诉是最后的机会了,亲爱的,算我求你,在这纸文件上签字吧……”


  阿尔弗雷德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动摇。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说,只要你是真心愿意,你的眼中真的是全部的我,要我做什么都可以,不外乎上诉的请求……但是最终依然咬咬牙故意无视王耀的恳请,因为他知道,面前这一幕也不过是王耀的故事里一步重要的情节罢了。


  王耀是哭着走的。阿尔弗雷德沉默着坐在狱中,时钟每敲一下就召示自己生命又流逝了一个小时。要是王耀下次还过来打扰他,他也不会改变心意的。


  他听说王耀自从离开了他回到首都以后就跟疯人院里跑出来的病人一样,正常的生活完全推翻,不管不顾地坐马车疾驰百八十里不敢停歇就到皇宫去,先前求大主教和教皇也没用,就直接在台阶上整整跪了一个下午恳请皇帝陛下拯救他将死的爱人,闹得沸沸扬扬。但阿尔弗雷德对此像是完全无动于衷。


  阿尔弗雷德的痛苦只是隐忍在自己冷漠的外表之下,不愿对任何人声张。


  “今天还是有人来探视……”


  “不都说了让王耀不要来了……”阿尔弗雷德已经疲倦于应付最后的戏码,却看见外面走进来那人完全是自己不认得的装束,“你谁?”


  “嗨,老朋友,是我啊。”摘下帽子,撕掉假胡子的面前人跟老样子一样吊儿郎当地笑,只是那笑里也透着跟阿尔弗雷德相似的疲态。


  “弗——”阿尔弗雷德瞪大眼睛,随即皱起眉头,“你过来干什么。”


  “当然是听说了你在法庭上的慷慨陈词,自爆是我们的好兄弟了。”弗朗西斯哈哈地笑,拍拍阿尔弗雷德的肩膀,“你是我非常要好的朋友,所以我并不希望你跟我牵扯上这方面的关系,我也非常抱歉把你拉到了这步境地……你也是,实在没必要做到这一步。非要说我明明在忙战事也要抽空来到此地的目的,就是希望你上诉。虽然不知道你怎么想的,但是好死总不如赖活啊。”


  “你怎么也是来劝我……啧。”阿尔弗雷德开始头痛了,“真的,放弃吧。你劝不动我的。”


  “呼。也是。自从我认识你以来,你就是那么执拗,因为这件事,有些最心底的话,你也未必愿意跟我说了。”弗朗西斯起身重新把伪装戴上,离开了房间,“好吧,那你可能需要跟你的老熟人聊聊。”


  门被虚掩上,不一会儿就有另一个人打开了这扇门扉。


  阿尔弗雷德有气无力地抬起头,看见来人的瞬间愣了一下,泪水顿时夺眶而出:“什么啊,这都是什么……”


  他想走向来人却从椅子上摔了下来,但依旧哆嗦着手抓住来者的双臂,歇斯底里地低喊:“你来了!鬼知道发生了什么噩梦!你看呐,我要死了,我要死了!我不想死!谁想死谁就去吧,反正不要是我!带我走吧,你带我走吧,一切都结束了,我那才刚开始的人生!有时我甚至想一开始自己就不该来到这个世界上!——为什么,他们究竟凭什么而毁灭我,是我咎由自取,是的,不,那不是我想说的,我不想死,别把我丢在这里!噢,你以为你便可以爱着我,同时眼睁睁看着我去死!你不能……耀……”


  余下的则是悲戚的脱力的呜咽。


  “……”来者愣在原地几度张口欲言,最后还是叹了口气,“在我面前,终于不演了?”

“咳,是你啊……”阿尔弗雷德自知失态,苦笑着放开了对方的手,拿出手帕擦了擦脸,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原谅我方才的行为……”


  “马修。”


  马修从方才阿尔弗雷德的突发恶疾中缓回来之后,找了屋子里另一把椅子坐了下来:“阿尔弗,你为什么不把之前那些话对王耀少爷说?看你那么痛苦的样子,其实你明明根本不想死。”


  “他……我……呵,算了。”


  阿尔弗雷德心说,如果他方才崩溃的样子真叫王耀给见了,那才是真真完蛋,什么也不剩了。他要是在王耀面前表现出半点脆弱的模样,只要自己显露一毫懦夫的特征,王耀对自己的爱意就会与之前一样跑得无影无踪了。真累啊,胆小鬼,你这胆小鬼,其实你从未摆脱对死亡的恐惧……他想。


  “不告诉他没有关系。凡跟其他人不能说出的,都可以跟我诉说的……”


  “你不会也是他们派来劝我上诉的?”阿尔弗雷德突然警惕地直起身瞪着马修。


  “……”两人相顾无言。


  阿尔弗雷德冷冷道:“摊牌吧,在我面前你也不用装什么了。”


  马修垂睫,踌躇片刻,还是依了阿尔弗雷德开口:“我与弗朗西斯的进出自如,也是受了王耀少爷的帮助。他对我们说,只要哪怕有一点机会可以说服你上诉,无论用什么手段他都不在乎。我这次来,自然也是受了他不少恳求,他当时也是哭着对我说你怎么都不愿意上诉,告诉我进来以后一定好生相劝……”


  “行了。”阿尔弗雷德神情疲倦,仿佛类似的话自己已经听了不下一千遍,伸手示意打住,“你还不如现在用一根绳子在这里勒死我。”


  “阿尔弗,你到底怎么回事?你到底想不想活?你真是有病。”马修也开始有些气恼地说,“自尊能当饭吃?在死亡面前,自尊有那么重要?”


  “没错,我就是有病!”阿尔弗雷德说罢还很傲慢地仰起头来,“我不想苟活,只想体面地死去。”


  “可是你自己的言语都在自相矛盾啊……我该如何和他们交代呢?要是放弃了,可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看样子,路已经走绝了。还有什么可以让我最后的光芒更加盛大?”阿尔弗雷德的声音愈发颓废得如同抽走了骨头,“既然要死了,这些虚假的美誉还有什么意义呢,是吧?活下来最重要,活下来,才有以后的事……”


  “是的,就是这样……”


  马修的双目中像是因为阿尔快被说动有了一些希望,但阿尔弗雷德却打断了他:“如果是在遇见王耀以前,我或许真的会这样。你以为那些人的恶意就会轻松将我置于死地?我将证明,一个人真正自愿的去死,会有多么震撼人心的力量,而他们的助推在这光芒照耀之下不值一提……”


  而此刻阿尔弗雷德眼中闪动的信念,只能被一脸不可置信的马修解读为无可救药。


  半晌,一语掷地有声。


  “放弃救我了吗?”


  “……也许我放弃了,但王耀少爷不会。”


  “那样最好。”阿尔弗雷德终于带上了一种事情按他计划发展的笑意,“这个拥有过全世界从不识愁滋味的少年呀,终于要失去人生中第一样重要的事物了——他的毕生挚爱!”最后一句话咬字如恨一般重重地从牙缝里挤压出去。


  “只是这告别的方式,必须是这历史上有过最浪漫的,最盛大,最震撼,最称心如意的,而因此让他此生此世都不会忘记的。也为此,我要教他,在我死后再也不能如爱我一样爱其他人。”


  马修此时真想说,醒醒吧,这是现实,现实的阿尔弗雷德在十天以后就要上断头台,而你却还在这里脑补这些如同戏剧演出一般不切实际的东西,哪有人是把整个生命寄托在他人的心意之上的呢?


  但阿尔弗雷德却用这样的方式,告知面前人:我是,且我不悔改。


  告知他:在他的眼中,我一生的缩影也不过如此,我的生命拥挤无比,狭隘得甚至装不下我的名姓,让它遍布举国之人的耳与口中似乎足够宽广,但终究只能填满一个人的眼睛。


  那自然是要选择所爱的那个人了。无论来多少次,他都会毫不犹豫地在死亡面前这样选择。


  于是阿尔弗雷德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视死如归般问出那句惊世骇俗之语来:


  “那么,我要怎样死得……更配得上他这般的爱呢?”


  “够了!这场戏我已经看够了,阿尔弗,求你不要再燃烧自己了……”马修再也忍不住,一把拽起阿尔弗雷德的一只手臂怼着人脸喊,“你知不知道少爷他那么希望你活下来,他不顾自己的名誉,跑到皇帝陛下的面前下跪,请求宽恕你的罪过,他……”


  “知道了,但我不会改变我的决定的。”阿尔弗雷德摆摆手,“正如戏已经没有收场的可能……上诉,是不可能的了。”


  “哪怕不为我,也为他想想吧……王耀少爷他,真的很爱你。”马修红了眼眶……


  “马修。还记得我为了他跟你一同看过的那场哈姆雷特吗?戏目结局的时候,所有人都哭了,不外乎他。”阿尔弗雷德摇着头,苦笑,“他的泪水是为谁而流?是为了哈姆雷特,为了那个剧本里的有那样命运的主角……而不是哈姆雷特的演员,马修。”


  “……”马修不语。


  “他爱的是他幻想剧本里完美的、与他编织传奇般爱情的爱人,而不是饰演这个角色的我。”阿尔弗雷德说着,想笑两声,却失去了气力一样提不起嗓子,“而那其间最真实的卑劣的我,至死,都只是演员。”


  “不要再问!这是否值得本身……没有不值得。


  “因为我嗜其爱如我的生命!因为我爱他,胜过所有人百倍千倍万倍!以至于若他将这份爱抽走,我的价值,我所有的意义……都会毁灭得什么也不剩的。


  “是的,我别无选择。我必须死在他最爱我的时候,这样才得以拥有在死亡来临时,那泡沫般虚假而绚烂的幸福……”阿尔弗雷德自言自语着说了下去,“哪怕他未来一定会爱上其他人,哪怕他终究与他人结婚,哪怕有朝一日他发现了我不堪的为人……我都要让他为这刻骨铭心的一瞬,永远都不后悔爱上我。永远。


  “哪怕不过一场完美的表演……足矣。


  “而我,终将可以这样骄傲地在他面前站立,终将可以用我的眼睛去望向他,并且死去,——我的死,将在他生命的暗夜里迸放无比盛大的烟花,那是他挚爱的命中注定才能做到的事,你看呀,我做到了……


  “荣华富贵彻底落幕,我也了无遗憾;他的余生还有很长,但已与我无关。


  “我已为他燃尽。马修。你走吧。”


  马修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看了阿尔弗雷德最后一眼,什么也不再说,便离开了此地。而阿尔弗雷德在道尽心中所有以后,顺着墙壁脱力地坐下。王耀依旧沉浸在演绎为了拯救垂死的自己而对抗全世界的极致浪漫之中,但就连这浪漫也即将在这最后的高潮中迎来落幕。


  他知道自己越是想死,王耀就越爱他。所以他死的那一天,必定是王耀最爱他的那一日……阿尔弗雷德不再想,闭上了眼睛,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明天……还有明天的明天……最后都要画上句号……


  他临行的最后一次开庭,应是举国瞩目。他知道,且做到了。他竟然依旧和以往一样用一张嘴便能将自己彻底站在他所从未代表过的革命党的立场上,原本教自己无比自卑的草根身份如今反转成为他的傲骨,批判这整个社会的丑陋与阶级的不公,对自我的反省和视死如归的凛然,竟能叫席间无论平民抑或贵族皆为之泪落惋惜。


  阿尔弗雷德总能带来好戏一出。他人的观赏,像是自己一直以来存在的意义。但那已经不重要。


  阿尔弗雷德会高傲地走上刑场,高傲地让他那些同为民众的同类因自己作为革命党崭新的身份,将自己视为传奇,视为英雄。但那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王耀看见了一切,而阿尔弗雷德终于成为了他故事里那个唯独为他而存在的主角。


  看呐,阿尔弗雷德即便面临死亡都未曾改变脸上的颜色,像是不曾恐惧半分。不,并非不恐惧,因为他本还有留恋,只是在一切瞩目的荣誉焚毁以后,唯有王耀,只有王耀——那是他所有的,仅有的一切。


  阿尔弗雷德很难形容自己多爱王耀。但只要他想,那围观的熙熙攘攘之间,只是抬眼之间他就望见了王耀。那将是自己在人世间见他的最后一眼了。


  刽子手将他的脑袋摁在断头台上了——


  阿尔弗雷德闭上了眼,笑得心满意足。


  他知道,这已经是一场……会有无数人为之震撼的演出啊。


  ……


  …………


  阿尔弗雷德死了。


  死后第四日便是他的葬礼。


  葬礼上来的人只有两个人。


  亚瑟不来是正常的,毕竟最终阿尔弗雷德并没有什么遗产可以给他分。


  弗朗西斯死在了战场。


  那些与他交好过的权势名贵,那些钦慕他相谈甚欢的知识分子,那些曾赏识他的师长,那些为他哭泣过的贵族与平民,那些阿尔弗雷德曾代表过的残余的革命党……没有一个人来。没有一个人。


  冷冷清清,萧条无比。空中只有风。


  没有太阳,就只是风大。王耀手里的花瓣握不住,流水似的逃逸与气流盘转飞去,像是抓不住的就抓不住了。


  风是有点太大了。是有点大,夹着沙,否则怎么会让人被刺激得止不住地流泪呢——马修想道,用袖口不停地抹着眼泪,却怎么都擦不完。最后他由于哭得太过伤心,哭昏过去了好几次。


  王耀没有哭,只是慢慢地在原地用铁锹挖出一个坑来。王耀的穿着比他生命中的任何时刻都矜贵华丽。挥洒了财宝奇珍的场地,那四周的陈设原本应该是两人婚礼应有的气派。


  在阿尔弗雷德上了断头台以后,他的躯体就扔去了乱葬岗找不到了。但王耀花重金将他的头颅买了回来。


  末了,王耀停下来,自身边一个精致的盒子中取出阿尔弗雷德的头颅来——他望了那张自己所依恋的容貌最后一眼,捧着那张脸,俯下身吻了那嘴唇。


  便是此刻他就是前朝最尊贵之身,而阿尔弗雷德就是死在刑场之下的艾伦。便是此刻,王耀毕生的梦想因阿尔弗雷德的死而圆满。


  而在这场戏剧得到彻底升华的最后一刹,——彻底落幕了。

  

End

——

妈的写死我了,再也不想写那么多

(口嗨时世界名著,写出来弃女垃圾桶焚化炉)

其实写的时候是要发刀的,但是真的看他们破防非常欢乐以至于怀疑自己写偏主题(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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